永平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四。
朝廷一道圣旨从汴京降下了南楚各地,从明年元旦过后,各地赋税便要开始增加,比往年要多出一些,而元旦过后,各地官府便要开始向各地纳税征粮。
(元旦,是古代(chūn)节的意思,古代没有公历,计的是农历,南楚的元旦即为(chūn)节)
当这道圣旨传遍南楚各地时,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虽说南楚如今繁盛,但是也仅仅只是江南,汴京等一代最为繁荣,其余偏远的地方其实还有很多人温饱都成问题,甚至很多地方的灾荒其实都尚未解决。
针对这些地方,朝廷虽然也自会下调税收标准,但是对于这些地方的黎民百姓来说,仍然具有非常大的压力。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就是世道。
相对于这些地方的人而言,像平州这样的富裕城池自是没多大的担忧。
毕竟这种城池其实就算再增加一倍的税,七成以上的人都是有能力的,这些城池的黎民开心的心(qíng)要大于增税的苦恼,因为朝廷一般这样兴师动众的纳税征粮,就意味着要有大动作了。
这道圣旨的消息还是小奴给张翔送早点的时候说给他听的。
听完了这条消息,张翔心中明了。
这是战争前夕的举措,朝廷准备增收战争粮草了。
北边又要乱了。
小奴轻轻咬下一口糕点,细嚼慢咽:“驸马,这次南楚的大军一定会狠狠打那些北辽人,把他们赶出南楚,真是恨死那些北辽人了。”
“小奴,你见过战争吗?”张翔看着她,笑了笑。
小奴摇头。
张翔道:“你小时候经历过灾荒,灾荒逃难的场景你应该见过吧!”
小奴点头:“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
张翔轻轻道:“战争,可比灾荒可怕多了。”
小奴低下小脑袋,不敢说话了。
张翔也没说话了,她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战争啊!愤青观念可打不倒敌人。
然后张翔拿起了桌上的一封信,拆了出来。
这封信是刚才下人送来的,杨黎送的,约他申时左右在四季园见面。
该来的,总归来了……
未时三刻,张翔换了一(tào)华丽的衣裳。
这是真正的绫罗绸缎,是真正贵公子所穿服饰。
他来到南楚这么久,只有重要场合才会穿这种衣裳,一般时候,他都是比较随意的,都是直接一(tào)布衣就出门了,他闲那些绫罗绸缎拉拉拽拽的,特不舒服,赵寒烟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了。
出了驸马府,出了城门,来到四季园的时候,时辰刚好差不多。
是杨黎的妹妹杨玥带着一干家丁在园外迎接他。
他进园后,杨玥没有跟着进来,继续守在园外。
一个家丁带着他来到冬亭。
此时冬季,远处群山之间云雾缭绕,雪白一片,确是一番美景,真有人间仙境的感觉。
亭子中只有杨黎一个人坐着,凝视那远处的群山,他(shēn)边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张翔来到他旁边坐下,端着酒就倒了起来:“杨兄赏此美景不忘明恒,是明恒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杨黎回头,面色潇洒:“此江山如画,得张兄一知己共赏,乃是平生幸事。”
张翔颇感遗憾道:“只是可惜没有雪景衬托。”
“上次下雪,我带柳姑娘来过了。”杨黎笑着道。
“哦,那不知下次下雪,明恒还能否有幸带公主前来?”张翔哈哈一笑。
“会有机会的。”杨黎笑着也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张兄还记得上次我与张兄说此四季园的来历吗?”
张翔道:“杨兄说,是前楚名臣葛清夫归田后所修建的,后来前楚被灭,朝廷封(jìn),后来平州官府拿来出售,杨兄买了下来。”
杨黎点头:“不错,张兄不是说过嘛!缘分有时候是很巧妙的,这前楚葛皇后便是葛清夫的女儿。”
“这倒是没听杨兄说过。”张翔啧啧称奇。
杨黎看了他一眼:“前楚葛皇后还有个哥哥,名为葛修,是前楚征西将军,前楚被高祖灭后,葛皇后,前楚皇上以及一干嫔妃皆是**在了汴京皇宫中,葛修带兵回到汴京救驾时已经晚了一步,没有救出葛皇后,但是,却是救出了葛皇后和皇上的女儿,安怀公主,安怀公主也是前楚皇室留下的唯一血脉。”
“葛修带着安怀公主逃出皇宫后又遭到了南楚大军的追杀,好不容易逃出汴京城,但是在逃到阳州的时候却是遇上堵截他的张将军,也就是你父亲,张坚将军杀了葛修,把人头交给了高祖。”
张翔静静听着,面色平淡如水。
杨黎接着道:“但是高祖并不知道前楚皇室还遗留有这么一个安怀公主。”
张翔接了他的话:“所以,知道这个安怀公主还在世的除了我父亲和葛修,就没人知道了,对吧!而如今我父亲和葛修皆死,天下再没人知道这个安怀公主。”
杨黎点点头:“所以我很好奇,张兄是如何知道的?”
说完,杨黎盯住了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但张翔也是看着他,片刻后,张翔方才淡淡道:“其实葛修当年并没有死,我父亲没能杀掉他,他还是带着安怀公主跑了,我父亲害怕皇上降罪,所以找了一个替死鬼替代葛修的人头,葛修则就带着安怀公主隐姓埋名藏在了荆州东湖庄,安怀公主也化名柳清音,也就是如今平州烟雨阁的花魁。”
两人说得平淡无奇,好似在聊一些家常。
只是两人的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杨黎轻轻叹口气:“张兄果然什么都知道,是我小瞧了张兄。”
“杨兄也不赖,我也只是因缘分所知,但我却不知道,原来杨兄一直对我有所挂念。”张翔呵呵一笑。
杨黎道:“最初与张兄相识,确是把张兄当做知己看待。”
“平生难求一知己,明恒也是如此。”
“只是世事难料。”
张翔低哼笑了一句,便道:“我只想知道,杨兄想图谋明恒什么?明恒一无钱财,二无(shēn)份,闲散驸马一个,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让杨兄心动的。至少,要让我明白吧!”
杨黎抬了抬头,转头看着他:“因为你是张将军的儿子。”
“哦?”张翔有些不解。
杨黎道:“张将军虽死,可当初跟随他的北麓军旧部众多,他的死是令很多人心中不满的,只是碍于皇权,这些人不敢再提,若是有一个主心骨想要替张将军翻案伸冤,这些人必定能够一呼百应,而这个主心骨,非张兄莫属。”
“原来如此。”张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杨黎每次试探他的话都与他父亲的死有关。
但他还有些疑问:“然后呢?就算我想替我父亲翻案伸冤,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想与张兄合作,朝堂中人心叵测,张兄想必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度,若是想要翻案,不知会得罪多少权臣,以张兄的力量,恐怕是无望,但若是我能帮助张兄,也希望张兄能帮我。”
“帮你什么?”
“推翻朝廷。”杨黎目光顿时变得冷峻。
张翔迎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然后缓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目光逐渐深邃:“看来,杨兄今(rì)约我来,是想什么都想跟我坦白了,杨兄难道不知我是驸马吗?你把这种诛九族的话告诉我,就不怕我告诉公主?我现在毕竟是皇亲国戚。”
“我若是怕,也不会告诉你了。”杨黎笑着:“你早知柳姑娘是前楚公主的(shēn)份,却都一直没有告诉赵寒烟,说明你也不想让她知道,因为你心中也没有这个朝廷。”
“杨兄很了解我?”张翔眯起眼睛,一般他这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认真思考了。
“不…”杨黎摇头:“相反,我根本看不懂你,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能看得出你心中没有朝廷,你眼中有种强大的自信心,这就是我不懂的原因,既如此,你为何不为自己的父亲翻案伸冤?明知道你父亲是受(jiān)人所害,可你还一直无动于衷?”
“杨兄又怎么知道我父亲是受(jiān)人所害?”张翔反问了一句:“凉州失陷那是事实,全天下都知道,我父亲是凉州守将,凉州丢了,他有责任,这是一件有目共睹的事实。”
“这…”张翔这一问,倒是问住了杨黎,他说道:“你父亲坚守凉州这么多年,从未有任何差池,为何突然之间就丢了凉州?难道这还不够蹊跷嘛?必定有(jiān)人所害,他才丢掉凉州的。”
张翔呵呵一笑:“那这一切也都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北辽人之前不也一点都不强大嘛?但为何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强大?兴许是北辽人强大了,我父亲才守不住的呢!”
张翔这循循多问,也是把杨黎问得有口说不出。
张翔冷笑起来:“我一直以为杨兄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是连毫无证据的猜测都能用得出。”
杨黎哼了一声:“那帮朝廷中人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争权夺势,不择手段,当今皇上为保皇权稳定,不惜让他们结党营私,笼络部下,相互制约,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些人在朝中权势滔天,肆无忌惮的收刮民脂民膏,早晚有一天,这朝廷必定会腐朽不堪,到时北辽人打下来,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这天下百姓。”
“我当初就是不耻与这些人为伍才离开京城的。”杨黎说着,心中也是觉得苦闷,狠狠喝下一杯酒。
张翔缓声道:“杨兄既不耻与这些人为伍,为何不去改变呢?”
“呵…”杨黎发出一声苦笑:“我一个小小的文宗院修撰?能改变什么?在那里面,能保住命就已经不错了,但凡做出一点点不利于他们利益的事(qíng),轻者扔进大牢受尽折磨,重者扣上一项罪名,满门抄斩,我拿什么与他们斗?”
“明恒,在京城三年,我见过的这样无辜蒙冤者,真是太多太多了。”。
“当年考上状元意气风发走进京城想要光耀门楣,但直到走进了那里面,才知道,原来那之前所有想象的美好,不过是一种念想罢了,心智不坚者,哪怕你是神仙下凡,也会堕入其中。”
“明恒,我不是不想施展自己的才华,只是这个朝廷,没有我容(shēn)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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