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风云一路晓行夜宿,不日就进了江浙地界的南京。这里是六朝古都,虽历经战火,依旧繁华如昔,热闹非凡。华灯初上的时候,他跨进了秦淮河边一家装点得十分豪华的客栈。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涂着一层厚厚脂粉的女人扭着肥大的屁股迎了过来:“客官,住店呀,你可找对了,我们这里可是全南京城最好的,价钱也公道。”
一股淡淡的脂粉味扑鼻而来,欧阳风云皱了皱眉,厌恶地别过头去,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给我准备一间上房。对了,先给我来一壶好酒,半斤牛肉,再来一碗清汤蘑菇面。”
女人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就送上了一盘香喷喷的熟牛肉和一壶陈酿老酒,对欧阳风云一躬身:“客官慢用,蘑菇面马上就好。”说完,乜斜着眼睛恶毒地看了自顾喝酒的欧阳风云一眼。
欧阳风云吃饱喝足,踱出客栈,沿着秦淮河慢慢地走着。秦淮河是自古有名的烟花之地,每一条船上都是莺歌曼舞,热闹异常。欧阳风云却无意欣赏秦淮河美丽的花船灯火,走到一个石墩旁坐下,看着荧荧灯火中波光粼粼的河水,一种孤独之感油然而生,不禁想起了心上人陆青青,这个时候,要是她在就好了!正自想着,对面花船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琴声,紧随琴声而至的是一个女子凄婉的吟唱: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欧阳风云知道这首词是南唐后主李煜被宋太祖赵匡胤囚禁时所作,意在怀念昔日豪奢极侈的帝王生活,但却写得情真意切,成为千古绝唱。他觉得无论是这琴声,还是这歌声,都有一种说不尽的哀怨愁思在里面,绝非一般歌女随意弹唱所故意流露出来的那种哀愁,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哀怨,没有一段特殊经历的人是绝难弹唱出这种情调的。他被歌声和琴音深深吸引了,目光循着琴声飘来的方向搜寻着。那是一艘极为豪华的花船,上面灯火迷离,人影幢幢,莺歌曼舞不断。
此人是谁,竟然有如此卓绝的琴艺?为什么要弹唱如此悲凉的曲调呢?欧阳风云想着,情不自禁地登上了花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她见欧阳风云穿着不俗,料定是富家子弟,不敢怠慢,尖声叫道:“这位公子有些面生,是头一回来吧?你喜欢哪类姑娘,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要有尽有,我这里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功夫也好,只要你想得出的花样,她们都会让你尽兴。”
欧阳风云很小就随母亲隐居山林,涉世不多,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妓院,但**的话他却是听得懂的,瞬既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刷的红了,嗫嚅着说:“我……我不要姑娘,我……”
**见了,一甩手帕,笑得更加花枝招展,“哟,看把你羞的,比我这儿的姑娘还脸薄。春兰、秋菊,陪这位公子爷。”话音刚落,一胖一瘦两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扭着屁股应声而至,一左一右牵着欧阳风云的手,娇滴滴地说:“公子爷,快随我们到房间去吧,我们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欧阳风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心里一急,两手一用力,挣脱了两个女人。哪知他劲道大,两个女人悴不及防,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一见这情形,脸立马垮下来,不高兴了:“这位公子爷,你这是为何?我望云楼在南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地方,如果是存心捣乱,我可不答应。”
欧阳风云自知理亏,赶紧陪上了笑脸:“对不起。我想见……那位弹琴的……姑娘。”
**一听,立即眉开眼笑:“哦,原来公子爷是想要如霜呀,你咋不早说?我可告诉你,她可是我们这儿的红人,金字招牌,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想娶她?可她就是不答应,非要呆在这儿。不过嘛,她今晚可是有客人了,华香绸缎庄的张公子早就预定了。”
春兰秋菊从地上爬起来,满含嫉妒地冷哼一声:“又是找那狐狸精的,我就看不出她有哪点好,偏就有人找她,却没人找我们。”
欧阳风云听了**和春兰秋菊的话,更觉得这个叫如霜的女子与众不同。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黄金:“这够了吧?”
**立即两眼放光,一把抢过欧阳风云手上的黄金揣进怀里,“够了,够了!公子爷真是豪爽。你就是将我望云楼的姑娘全点了,我也心甘情愿。”说着,扭着肥大屁股把欧阳风云领到了楼上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
如霜见有客人进来,也不抬头,自顾自的弹琴。**讪笑着说:“公子爷,我可把你领到了,剩下的事,全靠你自己了。”
欧阳风云向**挥挥手:“去吧!”**走后,欧阳风云在凳子上坐了,仔细打量起这个与众不同的青楼女子来。只见她柳叶眉,杏仁眼,玲珑小鼻樱桃嘴,当真是美若天仙,即便是西施在世貂禅再生也不过如此。欧阳风云看得都有些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听姑娘琴声,内心似有千般愁绪,不知为何?”
如霜见欧阳风云进来后没有像其他客人那样对她动手动脚,甚觉奇怪,偷偷看了欧阳风云一眼,但见他目似朗月,悬鼻浓眉,倒是一个俊雅公子。可她身在青楼,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说不定这种看似文静的公子哥折磨起人来比那些看上去粗野的人更可怕。她收回思绪,没有理会欧阳风云的提问,面无表情地说:“公子爷是要听琴呢还是要喝酒?如果是要寻欢作乐,恕奴婢不能奉陪,公子可找其他姐妹。”
欧阳风云听了,更是惊讶不已,一个青楼女子竟然拒绝跟客人寻欢作乐,实不多见。从如霜超群的气质和不凡的琴艺来看,她决不会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应当出生官宦人家才是,却为何沦落青楼,卖笑为生呢?欧阳风云笑了笑:“实不相瞒,在下是在河边散步时偶然听见姑娘的琴音和歌声,慕名前来的,不知姑娘的琴音和歌声里为何有诉不尽的哀愁?”
如霜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沦落青楼四年了,找她的除了垂涎于她的美色,没有一个对她的琴音和歌声感兴趣。今天竟然遇到了一个能从她的琴音和歌声里听出哀愁的知己,叫她如何不心动?她站起身来,款款走到桌前,为欧阳风云倒了一杯酒:“这么说来,公子爷也是个中高手了!如不嫌弃,奴婢就再弹唱一首,以助酒兴。”
欧阳风云端起酒盏,轻轻啜饮了一口:“家母喜欢弄琴,在下只是略懂其中旋律而已,要说弹唱,却是不会。”
说话的当儿,如霜已经回到琴前坐定,十指在琴弦上轻拨,朱唇轻启: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霜唱毕,已是泪流满面,无语凝咽。她不知道,这首诗自己已经唱了不知多少遍,从未在任何男人面前感动流泪,为何会在这个初次相识的男人面前伤心落泪呢?
李商隐的这首《锦瑟》本是悼亡之作,从如霜口里唱出,更是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听得欧阳风云满心酸楚。父亲哥姐惨死,母亲早亡,在这个世上,自己除了仇恨,却什么都没有,现在突然听到如此伤情之作,如何不勾起他对亲人的怀念?他看着满脸泪水的如霜,轻轻叹了口气:“姑娘内心既有千般愁绪,却为何还要弹唱此类伤感的诗作,自寻烦恼呢?”
如霜听了,嘤嘤哭出了声,甚是伤心,却只是不语。
欧阳风云见状,不知该如何劝解,走过去,将一方手绢递给她:“姑娘快别这样,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将心里的不快讲出来,那样也许会好受些。”
如霜擦去眼角的泪水,看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欧阳风云,哽咽着说:“看得出来,公子亦是性情中人,告诉你也不妨。奴婢自从沦落青楼以来,还从没一个人像公子这样如此欣赏我的琴音和歌声,今日得遇公子,真是三生有幸,是以哭泣。”
欧阳风云走回桌前,满酌一杯酒,递给如霜:“姑娘的琴音和歌声里满含仇怨,却不知为何?”
如霜长叹一声,哭诉道:“我本出生官宦人家,只因家门不幸,又遭恶人逼迫,所以才沦落青楼。”原来,如霜本名张紫烟,其父张越本是当朝大理寺卿,一生刚直不阿,嫉恶如仇,倍受世人尊崇,只因不满刑部尚书何天明胡作非为,贪赃枉法,将何天明所作所为列成十大罪状,上书皇上,不想皇上昏庸无能,偏信谗言,不但不治何天明的罪,反而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张越一家满门抄斩。所幸的是,张越的妻子张王氏事先得知消息,知道自己一家在劫难逃,就把年仅十八岁的女儿张紫烟托付给张府一个颇有些武艺的护院家丁黄大成,让他带着女儿连夜投奔福建的姑父,以保住张家这个唯一的骨血。
哪知黄大成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他见张越一家满门抄斩,已经没有必要再为其卖命,又见张紫烟生得貌美如花,顿生歹意。行至南京,他趁张紫烟熟睡之机,偷偷摸进房间,将其**。他本想长期霸占张紫烟,怎奈张紫烟性情刚烈,醒来后寻死觅活,不再让他碰她的身体。黄大成恼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张紫烟卖进了青楼。
张紫烟进了青楼后,终日以泪洗面,至死不愿接客。**见她面容娇好,岂能放着一棵摇钱树不用?但她也不愿逼她,她要张紫烟心甘情愿为她挣钱。此后,**对张紫烟疼爱有加,但却只字不提接客的事。时间一长,张紫烟也觉自己已身入青楼,再怎么守身如玉,也是一个遭人唾骂的**,再说**对她这么好,自己一味坚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考虑再三,终于决定接客,但她却跟**约法三章,必须是能听懂她琴音的人她才接。**喜出望外,为她起了个烟花味极浓的艺名:如霜,并答应了如霜的要求。望云楼忽然出了这样一个色艺双全的女子,自然吸引了大批寻香**之人,一时间里,南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闻风而动,纷纷前来一会,使得望云楼宾客如织,一跃成为南京城生意最好的妓院,**喜得眉开眼笑,直把如霜当心肝宝贝般疼着。几年来,能听懂如霜琴音的人几乎没有,她也因此守身如玉,但大凡寻香**之人越不易得手的东西就越想得到,所以找她的人依然是排成了长队,她也成了南京城红透天的名妓。
欧阳风云听了如霜地叙述,对如霜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他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南京城灯火阑珊的夜景,心想: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刚烈的女子。只可恨那见利忘义的黄大成,简直死有余辜。想到这里,他猛地转过身来,盯着泪水涟涟的如霜:“请问姑娘,黄大成现在何处?”
如霜擦着泪:“他用卖我所得的钱,在秦淮河边开了一家名叫新月的客栈,专干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只要是稍微有钱的人住进他的客栈,就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尽管许多人都知道他开的是一家黑店,怎奈他跟官府勾结,又有些武艺,谁也奈何他不得。”
“姑娘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欧阳风云话音未落,人已从窗口掠出。
如霜见了,猛扑到窗口,只见欧阳风云几个起落就已到了岸上。看着欧阳风云远去的身影,如霜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竟然身怀绝技?但她弄不明白欧阳风云为何突然离去,她倚窗而立,不禁怅然若失。
欧阳风云很快就找到了黄大成的新月客栈。原来,他投宿的客栈就是新月客栈,所以轻车熟路。他跃上房顶,听见从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里传来了嘀咕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声说道:“等他睡熟了,我摸进房去把他杀了算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即说道:“不行,你没看他带着剑吗?说不好啊,还是个武林高手呢。依老娘看,还是老规矩,把你的断肠散放在酒里,等他回来了,老娘给他送一壶酒去不就完事了。”男人说:“秋香,还是你想得周到。”女人“咯咯咯”一阵浪笑:“死鬼,摸到哪儿去了?下去点。哦,轻点。”
欧阳风云听了,不由怒火中烧,飞身下房,一脚踹开房门:“狗男女,我正要找你们算帐,没想到你们又在密谋害人。”
黄大成见有人闯进来,也顾不上羞耻,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雪亮的刀,**着身体扑向欧阳风云,狂妄地叫道:“何人如此大胆,活得不耐烦了?”他话还没说完,欧阳风云已经疾掠而至,一剑刺中他的手臂,刀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黄大成何曾见过如此阵势,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葱,忙不迭声地叫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欧阳风云轻蔑地看着丑态百出的黄大成,低喝道:“饶命可以,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
黄大成只道是遇上了劫匪,心下稍安,冲还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女人叫道:“还不快去。”
那个叫秋香的女人已经看清来人正是他们打算谋财害命的客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也顾不上廉耻,光着屁股一阵翻箱倒柜,找了一大包金银珠宝放在欧阳风云面前,浑身像筛糠似的叫道:“大爷饶命。下回再不敢了。”
欧阳风云用剑指着这对狗男女:“哼哼,还想有下回?两个无义小人,我也让你们死个明白。你们丧尽天良,逼良为猖,害得如霜姑娘沦落青楼,我今天就是替她来杀你们的。”说完,手起剑落,两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欧阳风云扯下一块帐幔,将黄大成的人头裹了,带着金银珠宝迅疾离开了新月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