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应答(1 / 1)

“你怎么知道?”

詹景冽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只是斜飞入鬓的俊眉上挑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原本略微柔和的侧脸轮廓也粹上一层清冽之气。见章若愿默不作声,他再次发问,清冷的声音平静而威慑力十足。

“御乾两个字,谁告诉你的?”

詹景冽冷凝的神情让章若愿浑身一个激灵,刚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顷刻之间顿时清醒,她大概猜出,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在这个世界里,太上皇可能并没有给殿下取这个两字,又或者整件事太过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该从她口中说出来。

上位者一向敏锐多疑,更何况是生杀予夺,运筹帷幄的储君。此刻,如若不彻底打消他心头残留的顾虑,恐怕自己在他心目中将真正成为一个居心叵测,蓄意接近的女人了。

人心设了防,便犹如筑上一道围墙,一旦形成再想拆除,难上加难。

这也是她今晚一直在装可怜撒娇与以往无异的原因,前两次因为搞不清状况,她已经把娇柔的表象印在殿下心中。假使如今一反常态,很容易落入“欲擒故纵”的口实,无端让人排斥。

最重要的一点,这三年,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柔弱可怜,温柔胆怯的小白兔,习惯无时无刻迎合着殿下的喜好。她早忘了当初那个肆无忌惮,率性而为的自己。

她一直在扮演端庄大方,娴静淑贞的太子妃,乐此不疲的将一举一动都打上高贵优雅的烙印,听起来好像特别可悲可叹。

可谁能身处同一个环境中永恒不变呢,三年多的宫廷生活,权势倾轧,早将她的性格里那些浮躁天真一一沉淀,把她熏陶渐染得与每个在宫中生存之人一般小心谨慎,处心积虑。

每逢省亲,三婶看着越来越端重自持的她,总是一遍遍惋惜,大概是在怀念曾经那个把天捅破,还能没心没肺等着别人去补的泼皮猴儿。

可她并不怀念,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人生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是不同的,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再回想起当初的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的确是戏台上麻木不仁的牵线木偶,可放眼皇城谁不是呢?不要说人人自危的宫中,便是市井上那些起早贪黑的贩徒,谁不是说尽好话,陪着笑脸,多少苦水往肚子里咽,只为了那几个油光锃亮的铜板?

人之一生,会向无数的事物妥协。

烧香拜佛向神明妥协,拜谒天地向自然妥协,贪污行贿向官职妥协,低头哈腰向饭碗妥协,阿奉承向权势妥协。

而她,同千千万万的子民一样,向生存妥协,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空气盘踞的的高压让人喘不过气,章若愿仿佛能听见胸臆中,有什么破体而出的声音,但她不能慌。

她不能有任何的慌乱和无措,一旦错过了最佳回答机会。令殿下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哪怕她再解释一千遍,他也不会相信了。

章若愿握着枕头的手心一片濡湿,穿着宽松衬衫的身体格外纤细,背脊挺得笔直。巴掌大的小脸白得透明,璀璨的眼眸却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直直望向他。

“御意统摄,乾为天下,这是您亲口告诉我的。”

想让殿下相信,又要做到在他有如实矢的眼神威压下,不露破绽。唯一明智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

同床共枕三年,她已然对眼前这个男人表情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了如指掌。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句谎。

殿下自幼慧眼独具,又长期生存在虚与委蛇里,朝堂之事都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更何况是区区人心。如若他想,一粒尘埃也避不开他的眼睛。

他可以允许自己的妻子解读他内心所想,却不代表能容忍她的欺瞒。

祖父从小便告诫她:如果一件事失败的后果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又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便不要孤注一掷去奋勇,那是匹夫所为。

伴君如伴虎,永远不要试图挑战君王的权威,自作聪明的狐狸,最后的下场还不是拆吞虎腹,尸骨无存。

她能一路顺遂走到如今,其中一点便是时刻掂清自己的斤量,从不拿身上的任何东西去涉险。

“御乾”这两个字,是韶清苑楠木垂花拔步床上,殿下亲口告诉她的。哪怕再问千万遍,她也绝不心虚。

她的眼神清亮,如一泓通透明澈的山泉,一眼到底,没有丝毫杂质。

詹景冽相信自己的判断,眼前的人并没有隐瞒。但同时他也十分肯定,绝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两个字。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挑了挑眉继而又道。

“什么时间在哪儿?”

章若愿想好说辞,避重就轻。

“凌晨时分,床榻之间。”

的确是凌晨,不过是三年前的天启皇朝。

詹景冽哪里能往如此诡异的方向想,自然从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考虑。第一晚他一直很清醒,肯定不可能。今晚也排除在外,剩下的就只有昨天晚上两人同处一室的情况了。

所以……他在睡梦中念了“御乾”两个字,恰巧被她听到了?

貌似不太可能,他好像一直是没什么梦的。詹景冽的眼神再次从章若愿脸上掠过。看到她那副斩钉截铁的表情,最终放弃大晚上再耽误时间探寻。

算了,就当他梦里多嘴好了。这种好多事情堆积在一起,理也理不出头绪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好像自从眼前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身边的许多事情都变得不合常理,严重脱节于原来的轨道。

詹景冽不喜欢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

————

章若愿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从玻璃窗前透进来,丝丝缕缕,温和而不刺眼。

她起身站起来在宽敞的房间内走走,简单活动全身的各个环节,没有发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走到盥洗间掬了捧清水拍拍脸,看到镜子里细嫩的脸蛋上恢复点血色的自己,总算确认昨晚的烧基本是退了。

清清爽爽捯饬了一番,章若愿又在衬衫下套了条肥肥大大的西装裤,裤脚磨地,裤腰及胸,不伦不类。不过也没办法,总不能光着两条腿出去。

瞅了瞅镜子里散开的长发,章若愿四下观望,总算找到一根满意的物件。将头顶毛刷刷的东西插在里面,轻松盘成一个漂亮的发髻,美滋滋下了楼。

詹景冽已经晨练回来洗漱完毕,换上西装在餐桌上吃饭。他正襟危坐着,脊背与大腿两侧呈九十度直角,如此标准的姿势换作别人可能会有些拘谨,而他却轻松惬意优雅自如。

剪裁精炼的西装勾勒出他完美的背部线条,兼具喷发的张力,看起来慵懒而俊逸,宛如一头饕餮之后的雄狮。

李福西装笔挺站在一旁,神态恭敬,静默不言。

上次不愉快的经历过后,章若愿早已不放在心上。他们做奴才的,凡事无论是非对错均以主子的决定作为评判标准,有太多身不由己。不要说他们,就连她有的时候也必须强颜欢笑。

想到这里,章若愿对李福露出一丝微笑,越过他,坐到詹景冽右手边的位置。

桌子上依旧摆满了她不喜欢的食物。牛奶看着便没有顾妈妈亲手做的椰奶羹浓郁香甜,肉也烤得半生不熟,看起来就没有胃口。

想起昨天喝的甜甜辣辣,黑不溜秋跟中药似的东西。大概是建立了革命感情,章若愿竟然十分怀念那种味道,不禁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那杯是什么东西,味道不错……”

詹景冽抬眸看她馋嘴的笑容,视线不经意从发间那根湖蓝色牙刷上扫过,拿起纸巾轻拭嘴角,言简意赅道。

“没了。”

这时全能型管家张禄端着一盘虾仁荠菜汤包,从厨房走出来,咋咋呼呼的分贝有增无减。

“太子,我刚刚洗锅的时候,发现锅里除了姜丝外还有些可乐汁,明显是昨晚剩下的。所以……您是亲自下厨了么?”

张禄毫不掩饰其惊讶程度,嘴巴张大,简直能吞下一整颗鸡蛋。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李福闻言,都露出了罕见的惊愕表情。

他们英明神武,远庖厨房的太子爷,居然亲自动手做了姜丝可乐?

噢买尬!

唯独状况之外的章若愿一脸蒙圈,完全不理解两人的大惊小怪。

将三人的神态收入眼底,詹景冽波澜不惊,仍慢条斯理吃着早餐。只俊眉微微一蹙,让犹自惊愕的张禄立马噤声。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汤包放到桌上,赶紧比划了个封嘴的手势。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章若愿不知所云,但看詹景冽明显不想解释,也不多问。夹了一个汤包放入碟中,咬开一个小口,慢慢吸吮里面的汤汁。

刚开吃,那边詹景冽已经吃完,准备起身。她立马放下筷子,跟着站起来。

“可不可以拜托……帮我找一件女生的衣服。我这样子回家……不太方便……”

詹景冽打量着章若愿一身小孩偷了大人衣服的模样,视线最终再次定格在她头顶那只耀武扬威的牙刷上,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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