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晓怔了半晌,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捏着扇柄旋转到手心,扇尖一下一下敲着右手的骨节。那空空的环扣上,却隐约有什么在摇摆。
她冷不丁捏了一把汗,赶紧弯下腰脱了鞋子,换上宽松的拖鞋走进去。走两步又停下,望瞭望白夜:“一园大师不是说……普通的恶灵近不了我的身么?”算命她八字好,有一定的驱魔力量,虽然她碰上的老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东西,但并不代表她就把这一茬给忘了,毕竟多少也能有点安慰。
白夜看她一眼,那样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直觉告诉她,他又要敷衍她。于是她死盯着他不放,想从他眼睛里找出点什么。没想到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触电似的,慌慌张张往厨房跑:“糟糕!我的汤……”
蓝晓几步走过去,抓起一把茶几上的红枣塞进嘴里,狠狠嚼着,她料错了,白夜根本连敷衍都不愿意给她。
午餐是清淡的小米粥,白夜的手艺没的说。但可惜蓝晓没什么胃口。吃饭的当口,为了避免和白夜面对面尴尬,她倒是不时地抬眼看着电视。
正巧电视上在播一条有趣的新闻。一家婚纱店丢了一件婚纱。那个圆脸的销售部经理对着镜头慷慨激昂地阐述他们卖的婚纱是国际知名品牌,采用法国真丝制作,每一件都价格上万,希望警察绝不要轻饶小偷,事关他们店的声誉等等。最后还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说如果有人要婚纱可以到他们那里订做,老顾客八折优惠。
蓝晓觉得这个胖乎乎的经理甚是可爱,禁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老顾客?谁结婚还会结几次啊。
可是话说回来,听说过偷车的,听说过偷钱的,更有甚者偷人的,还真就没见过有偷婚纱的。
反过来讲,偷婚纱有什么用?她可不相信有谁会穿着偷来的婚纱结婚。
虽然白夜自打回来以后,就十分可恶,但有一点他真没说错,渺渺在它睡的第七天中午,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醒过来的渺渺看着有些不一样,它的眼睛,由原先的幽蓝变为深蓝,形体也发生了微妙变化,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就是感到有些地方变了。总之……不太像猫了。
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挡蓝晓的欢喜,那几天蓝晓天天给它吃肉,美其名曰大补,渺渺很受用,但一连喂了几天肉之后,蓝晓就发现不对劲,以前渺渺虽然喜欢吃肉,但对别的也不挑剔。可现在,她发现渺渺除了肉之外,别的东西再也不吃,她起先以为是嘴巴养叼了,但后来就发现,似乎真的是……不吃。
蓝晓只好每天多买二斤肉。不过除此之外渺渺一切照旧,每晚依旧老是不客气地钻在她枕头上睡觉,赶都赶不走。有时候她半夜睁眼,看见熟睡的渺渺的身形,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满月的夜晚,它变化成她所不认得的高大样子,陌生却又威武。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它,却总无法真正摸下去,在最后关头缩回来。
那才是它真正的样子吧。
那盆花被白夜移到了阳台上,每日里沐浴太阳光,加上白夜适时地浇水,长得茁壮又漂亮。花儿都是娇气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只要仔细呵护就妖娆的风中凌乱。这时候白夜就会看着花叶,悠悠地呢喃:“盂兰盆节要到了呀……”
盂兰盆节,蓝晓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节日。七月十五,俗称鬼节。
过往白夜虽然也有所隐瞒,但若是她问起,他一定解释详尽,除了某些特别隐秘的。而现在,有很多明明她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他都不肯说。所以蓝晓什么也不问了,她从来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而且她发现了,白夜也会发呆,并且发起呆来的专注程度比她还要强。就那么出神地看着窗外,不了解的人还可能会认为他在看风景,但蓝晓知道外面除了几棵零星的树根本没什么风景。当然那个时候,通常家务活都干完了。
刚开使蓝晓还很新奇地看着他发呆,后来发现这种几率实在太多,有时候一打开门就能看见他坐在沙发里静默的样子。
那次她忍不住靠近他,他没有反应,长长的头发落在他腰上,近距离看,这些头发真是柔顺,柔顺得叫人产生摸一摸的冲动。她一时耐不住心痒,伸手捞了一把。凉凉的感觉,轻软的发丝丝丝缕缕缠绕在她手上,是一种难言的温柔缠绵。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脸微微发烧,这时她发现一个怪异的现象,那撮浓密的发丝里若隐若现一抹银白,开始她以为是眼花,边用手拨了开来,岂知一拨之下吃惊不小,那些黑如墨色的头发里竟然夹杂着一缕缕的银白色发丝,白得纯粹,雪一样的。
白夜忽然回过了神,注意到身边的蓝晓。“什么事?”
“白夜……你怎么会有白发?”
白夜头一偏,柔长发丝迅速滑开了蓝晓的手,她顿觉手心空落落的。
“后遗症罢了。”
“什么后遗症?”
白夜轻笑:“受了那么重的伤,多多少少总会留下点后遗症。”
蓝晓看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划过一丝黯然。
连续几天的潇洒的烈日终于带来了一场大雨,蓝晓一边关着窗户,小张没去上班,她的职位也在她离开的一周后被另一个人代替了。蓝晓知道包道已经很仁慈了,若是在别家公司,说不定早就换人了。虽如此,还是不免兴起一丝兔死狐悲的感觉。
就在这时,蓝晓忽然感到脚底一阵酥痒,麻麻的,她忍着没动,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忍不住跺了几下脚。可她脚没落地就感到眼前一黑,客厅的灯一瞬间灭了。蓝晓仰起头望了一圈,不是吧,这个时候停电?她搓了搓手,又跺几下脚,打算摸出茶几下的手电筒。她站的位置距茶几摆放的地方仅有几步,但因为黑暗不能视物她还是小心地挪着走。片刻,她小腿碰到了茶几坚硬的一角,她慢慢蹲下去,伸出手在下面摸索。只是小小的一点地方,谁知怎么也摸不到。
蓝晓将手向前伸,却触碰到了一个带着温度的软软的东西。她摸了两下,一只脚。此时一道闪电劈下来,映亮了大半屋子。她也看到了站着的人。
一身红布碎花袄,中年的妇人模样。她看着蓝晓笑:“姑娘……”
一瞬间蓝晓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片段,她恍惚得不晓得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梦里,村庄,妇人。
她猛然缩回手,站起身向后退,脚却被什么绊了一下,周围亮堂了不少,但不是电灯的亮。她看见一根蜡烛,站在地板上淡淡地燃烧着。她向旁边看,一根根的蜡烛排在一起,组成奇怪的形状。她惊惶地按住手心,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支蜡烛?脖子忽然一阵剧痛,五根枯瘦的手指捏住两侧,妇人的声音:“姑娘,拜堂吧……”
蓝晓张嘴,努力想发出声音,却被死死卡在了颈间。脚踝被猛力一扯,她整个身体载到地上,肩膀撞在硬硬的地面上,疼得禁不住轻颤起来。这也告诉了她不是在做梦。妇人的身体压在她背上,“姑娘……为什么不想拜堂……”
她搞不懂那么敏锐的渺渺跑哪里去了,此刻她一个人在这里半死不活地遭罪。
“跟我走吧……”妇人突然幽幽地说道,“既然厌倦了,不若随我走吧……”怪异的声调飘荡在房间里,空气一瞬间变得压抑沉重,仿佛抬一下眼皮都困难。
她这句话说完,蓝晓没做出反应,只感到一阵风袭向了脸面,喉咙里那股窒息感顿时不见了。她歪着头朝沙发上望,艰难地吐出声音:“白夜……”
白夜穿的衣服很宽松,有点像睡袍,又不太像。他的眼睛半闭着,扇子握在他手里,底端环扣上有什么轻轻地飘,飘向手腕的西藏天珠。他嘴角勾了勾,好像在看蓝晓,也好象不是。他右手向上一托,轻缓地打开了扇子。
蓝晓第一次看见了扇子的全貌,雪白的扇面上是几株红色的植物,远看像一团团火,异常扎眼。她认得,那是一种花,曼珠沙华,更多人叫它彼岸花。
妇人手上似乎更用力了,身体沉沉地压制着她。蓝晓觉得自己随时就会吐出一口血来,没准还能一命呜呼了。这样的狼狈,远处偏偏还有一个最不愿意让他看的人看着。
白夜摇了一下扇子,有什么辨不出的丝线跳脱着从扇面上发散开,他终于开口了,却是对那妇人说的。
白夜说:“千里忘川奈何水,孟婆,你忘了桥下无数煎熬的生魂了吗?”
孟婆?蓝晓差点一个激灵。
可那妇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然死死按压着蓝晓的脊椎。蓝晓眼泪都要差点疼出来,也不敢用力扭动身体,生怕妇人一个激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