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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 1)

石梦泉的确被辣仙姑的毒烟熏着了。那种刺鼻的酸臭味让他两眼流泪不止,胸中疼痛,几乎窒息。他听到周遭都是士兵痛苦的咳嗽声,知道中了敌人的奸计,心里便浮起一丝绝望:我也许真的不能活着回去见玉将军了!

但这种想法只控制了他一刹那。玉旒云交给他的任务,不拼到最后一口气,不能停歇。他屏住呼吸,紧握长枪勉强站立着,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对策。

记起前年有一次和玉旒云在庆王府的藏书楼里看书,突然周围浓烟滚滚,失了火——时逢仁宗皇帝立储,仁宗无子,属意养母全太妃的儿子庆王。但宜太妃的儿子泰王也觊觎储位。看到仁宗一天天定下心意,便起歹念,派人到庆王府行凶。未料庆王夫妇出门理佛去了,一把火只困住了玉旒云和石梦泉。当时火苗从一楼窜上来,浓烟呛得他们无发呼吸,更睁不开眼睛。情急之中,石梦泉将罩衣放在鱼缸里浸湿了,披在两人身上,这才将烟火隔开去,得以安然逃出。

用水,用湿帕子盖着脸?他想起这一个法子。可是应该行不通,此烟不同于彼烟,若是毒物吸到水中,用以覆面,岂不是自己毒杀自己?

那该如何?胸中一阵恶心,脑海也开始混乱。记忆里,他拉着玉旒云跑下化为火海的楼梯——那以后,他还拉过玉旒云的手吗?

跑下楼梯。

下——是了,烟雾轻飘无力,都是上升的,只要朝低洼的地方走,就可以脱离毒烟的控制!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精神也为之一振,高声令道:“快,往山谷里撤。传令下去,往山谷里撤!”

士兵们这时虽然乱了阵脚,但依然严格听令,但有小卒听到的,立刻就朝山谷里去,但有十夫长、百夫长、都尉听到的,便去传令。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除前锋营之外的三营都撤到了山谷里。众人虽然都还有些头晕恶心,但眼鼻刺痛都减轻了,呼吸亦顺畅了许多。

有人来向石梦泉报告:“是中午抓的那对男女在作怪,他俩已经逃走了。将军,要不要派人追?”

石梦泉抬手,示意不必。敌人使用毒烟,无非是想扰乱我军进攻计划。他们大概满以为今夜的夜袭将就此泡汤,但石梦泉偏偏就要按原计划行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他不可以再回到白鹿峰上进攻。为今之计,只有从正面攻城了。

愿上天保佑!他心里默祷一句,令整肃队伍,朝远平城进发。行至距离城下约一里地时,令擂响战鼓,布开阵势,向远平守将叫战。

远平守军日日把眼盯着河对岸的锁月城,生怕胆大包天的玉旒云会不怕死地渡河而来,却哪里料到石梦泉从天而降?城楼的哨兵屁滚尿流地跑去把状况报告给火炉旁的游击将军,后者着急忙慌地从城北把人马调到城南来,弓箭手拉弓放箭——而樾军都在强弩之末处,箭矢伤不得他们分毫。天色如此昏暗,城楼的灯光照不了多远,因此也看不清樾军究竟有多少人,所见只有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游击将军可慌了神:樾军的意图,莫非是要将城困死,直到粮绝么?

石梦泉就是要他们乱。他吩咐靠近山坡的士兵砍伐松树,就地制造攻城梯,同时留心寻找特别粗壮的树木用作撞击城门之用。

这些兵士被毒烟侵害,都憋了一股窝囊气在胸中。体味着石梦泉的一系列命令,觉着大约是要硬碰硬地打一仗了,都有种要出口恶气的愿望,干劲十足。松树一排排倒下去,好像有把大刀在将白鹿峰和金鼎峰的山坡切萝卜似的一片片切下来一般。看得那城楼上的远平守将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仿佛自己也被刀削了似的。

石梦泉指挥手下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看远平守军越来越多地聚集到南边的城墙上来,个个都带着草木皆兵的神色,他估摸时机成熟了,即令信号兵道:“向天发射火箭,让前锋营攻城。”

士兵得令,立即照办。一点艳红划破夜空。石梦泉同时也命令部下:“盾牌开道,准备攻城。”

山谷里并不宽敞,樾军一字排开只得二十人。于是站成四百人方阵,以盾牌保护依次向远平城门挺进。远平守将只依稀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两腿直发软,亏得嗓子里还能哼哼出声音来:“放箭!还不放箭?”

城楼上的士兵都傻愣愣的:远平这自古的险关,多少次让强敌葬身大青河中,可还从来没有在屁股后头叫人攻打过。临河的那一面,悬崖峭壁,城墙又有九丈高,敌人纵有攻城梯也休想爬上来。而南面山谷因是后方,城墙只有五丈高。樾军来势汹汹,仿佛单凭整齐的脚步就能将城墙震塌一般。守军的心里只一个声音:完了!

半晌,才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该全力一拼,拉弓朝樾军猛射。其他人也就陆续惊醒,纷纷弯弓射去。然而,樾军用盾牌保护得严实,箭矢只能减慢他们前进的速度,却不能阻止他们。没斗得一顿饭的功夫,樾军已逼到了近前。

石梦泉让把砍下的松树抬来,架到城墙之上。鹿鸣山里因为居住着梅花鹿这楚太祖亲封的“山神”,几百年来,既不准刀耕火种,也不准开山伐木。这些古松都有七、八丈高,一靠到城墙上,立刻就搭上城头了。加上树冠枝叶茂密,顶到了远平守军们的面前,就像是一张大网,不仅视野被遮蔽,连箭也射不出去了。守将急得大叫:“快,快拿刀砍!快把这树给我推下去!”

城楼一团忙乱。而下面樾军战士却摩拳擦掌,当先的已经等不及就要攀树而上。

“等……”石梦泉想叫住他们——这样正面进攻,看局势虽然不会失利,但必定会造成不少伤亡,其实他们只要吸引了楚军注意力,等赵酋的前锋营从边上攻进,就可轻易地取下此城。不过,前锋营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得手,能不能得手,还要多少时间?

是玉旒云所渴望的胜利重要,还是这些一同出生入死部下的性命重要?

“一个非常胆小、非常怕死、非常怕周围的人受伤害的将军,在打仗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克敌制胜,而是怎样使伤亡降到最低……”这是玉旒云嘲笑程亦风的话。石梦泉未料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处于两难的境地。

若是玉旒云这此……

境况不容他多想,看到一支乱箭飞来,年轻的士兵牺牲在他的眼前。他只一个选择——将长枪朝背后一插,把自己的那面大旗也从旗手的手中夺了过来,负在背上,身先士卒,朝城上攀去。

远平守军根本看不清下面的状况,直是挥刀乱砍。石梦泉甫一翻上城头,就见一道白亮的寒光朝自己头上斩来。他侧身闪过,反手抽出兵器来,枪尖一抖,一搠,就结果了敌人的性命。跟着将大旗挥舞数下,在城头插住,樾军兵士见到,自然更加振奋,奋力杀敌。

石梦泉使的是“大枪”。一般骑兵用大枪,步兵用小花枪。大枪丈余长,用整根白蜡树干制成,十分沉重,需有好腰力才使得开。人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似玉旒云那种运筹帷幄的自然用不着,而冲锋陷阵的,枪是兵器之王。走马踏连营,枪似游龙,抖出来万朵梅花,朵朵都致命,不知防哪里好。

可今日石梦泉却总有点儿力不从心,接连杀退十数个敌人后,他只觉得手中的枪杆越来越重,几乎连端也端不住了。

他的眼前有点儿模糊。这是怎么了?挺枪又逼退一个敌人。

更多樾军杀上城来,个个英勇。然而楚军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人人都豁出去了,拿出了拼命的打法,全然“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抄着兵器一通胡劈乱砍,樾军稍有疏忽,立刻轻则断了胳膊,重则掉了脑袋,占不得什么便宜。

石梦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太慢了,太长了……他觉得世界在渐渐变暗,仿佛城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似的。

该死的!他狠命晃了晃脑袋。

“将军当心!”身边一人叫道。

是叫我?反应过来时已迟了,手臂上一凉,跟着是火辣辣地疼,他踉踉跄跄朝边上闪开几步。伤口血流如注。不过,这一疼,头脑反而清醒了些,视野也不那么模糊了——看清了那个砍伤自己的楚兵,横枪扫了过去,力道之猛,立刻将那人拂下了城楼。

便这样又战得片刻,胸中忽如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一股腥甜直冲上喉头。他只觉眼前猛一黑,险些栽倒下去,但心底一个声音道:不能死,还没到死的时候!又强自支持着,挺起身来。

恰此时,听到楚军中有人慌乱地大叫:“不好了,樾军又从河边上攻来了!”

楚军自然是惊声一片,但石梦泉也好是奇怪:莫非听错了?河边?不是金鼎峰么?他又再细辨,却只有楚人的嚎叫:“爷爷的,今天就跟这些蛮夷龟儿子们拼了!”“对,反正他们一时半刻也爬不上北面的城,先杀光这些龟儿子再说!”一时喊杀更甚。

不对!不对!石梦泉觉得耳边隆隆轰鸣:怎么会是河边?

“不好了!不好了!”这时又是一阵嚷嚷,“樾军又从金鼎峰那边……”话音还未落,已经转为一声惨呼。

“将军!卑职来了!”正是赵酋的声音。前锋营的将士飞扑而来,有如巨浪拍岸。

“开……开城门!”石梦泉凝集着最后一丝力气。

“已经开了,将军。”赵酋回答,“咱们的人已经进来了,这城已是咱们的了!”

“哦——”石梦泉一笑。

——是的,就在罗满被鹿群折腾得苦不堪言时,远平城已经落入了樾军之手。只是他们没有庆功,连欢呼都没有——

石梦泉只这么一笑,就“咕咚”倒了下去。

玉旒云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庆王的庆澜帝得到一匹御赐的宝马,只是性子极烈,没人能驯得服。他说,那就养着看吧。可玉旒云说,不,我非收服这畜生不可。花了三天三夜,这马软硬不吃。玉旒云气了,拿起铁鞭朝马身上击去,马儿吃疼,骤然跳跃起来。玉旒云一个不留神,摔将下马——她的人没事,但还未起身,烈马又扬蹄直朝她踩下——她已经无处躲闪,是石梦泉扑到了她身上。

石梦泉碎了肩胛,断了三跟肋骨,在床上躺了半年。那时痛得整日整日昏昏沉沉,又痛得整夜整夜无法入睡。玉旒云是御医一准许下床就直奔来看他的。她说:“那畜生我已杀了,给你报仇。”石梦泉并说不出话,只凝视着玉硫云的脸——她没有落泪,一滴都没有。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呢?

会不会?

十五年相知相交的点滴往复闪回,最终还只汇成这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也许我不值得吧,还是你早已没了眼泪?

或许更揪心,或许就此释然,即使在梦里也得不出个结论。

到醒来,床边只有医官和赵酋等一干将士。“将军连日操劳过度,已染风寒,又被毒烟侵害,以致肺气壅塞,血脉瘀滞,心阳不振。下官已落了方子,请将军静心调养……”

石梦泉哪有这个心情,撑起身子就要下床,可两臂虚脱无力,还没坐起来,又倒了下去。赵酋扑到跟前来扶住了,道:“将军当心。不用忧烦军务,远平城已全然在我军掌控之中。卑职也依将军的吩咐,令全军换上楚军服饰,不事声张,万一楚国有援军来到,也不晓得实情如何。”

石梦泉勉强点了点头:“报告给玉将军了么?”

“没有。”赵酋道,“军报已写好了,等将军过目用印。”

“拿来我看。”

赵酋把信举到石梦泉的眼前。他大略地扫了扫,看到自己病情那一段,即道:“不要说我的事,删了这段。”

“但是将军——”赵酋本来想争辩,但一想到与石梦泉理论,就是耗费石梦泉的精力——病人如何经得起折腾。他便转口应道:“是。”

石梦泉又接着往下看,有请示“罗满后援军如何部署”的。他就道:“这事不要麻烦玉将军。她人在锁月,怎么可能晓得这边形势?你给我另外修书一封,飞鸽传与罗副将,让他下山来,埋伏到西行的道路上。如楚军来援,必经此路。”

赵酋又应“是”。

再接下去,石梦泉见提到“锁月总兵岑远及时援手”,吃了一惊:“他不是回石坪城解围去了么?怎么在这里?”

赵酋道:“岑总兵没回去。他带着人马夜渡大青河。昨天夜里咱们在城南和城西同楚军周旋时,他从城北进攻,楚军阵脚大乱。咱们就彻底将他们歼灭了。”

石梦泉的面色由苍白变得铁青。赵酋知道出了岔子,但并不晓得错在何处。

“岑远在哪里?”石梦泉哑声问道,“立刻带他来见我!”

玉旒云这天接到两份战报。一份来自她在楚军中安插的细作,另一份来自石梦泉。

那细作潜伏在楚地已经大半年了,玉旒云最近一次交代的任务是叫他一定挑起程亦风和向垂杨、冷千山等将军的内讧,让楚军未出师先乱阵脚,谁知中间杀出个公孙天成来,坏了好事,玉琉云恨得牙痒痒。如今这细作又报,程亦风大军北上,先遣军团已到大青河边,军令渡河,过石坪,直取许县。玉旒云读罢,不禁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案上:“想的倒美!”

她再读石梦泉的战报,先是喜极——远平拿下,那她和程亦风就半斤八两。可当读到岑远擅作主张,不救石坪反攻远平时,气得火冒三丈,将整个沙盘踢翻在地:“这鼠目寸光的畜生!”

外面的卫兵闻声而入:“将军?”

玉旒云不理他,只大步走了出去,“噔噔噔”直上锁月城楼,让刺骨的寒风冷却自己盛怒的头脑。

这时大青河上笼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白鹿峰、金鼎峰仿佛插入了云霄,不可见顶,远平城则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海市蜃楼一般。

会不会,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也就变成海市蜃楼,最终化为泡影?这计划了十五年的大事啊,怎么越近成功,就越多挫折?

楚国的土地,良田千顷,鱼米之乡,还有那错落的屋宇,绵延的宫殿,以及……仇人……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偏偏叫岑远这混帐……

我若不将他碎尸万断,难削心头之恨!

一拳捶在城垛上,手掌生疼,但却把理智也拉了回来。

只不过是一着棋失利罢了,玉旒云想,悔之无用,倒不如想想补救的法子。

自己和程亦风谁更狠心些,谁更有耐性些,谁更敢冒险些,不言而喻。这时若将远平易主的消息传到楚军中,不怕程亦风不拍马来救。但那样,石梦泉只有一万人马,加上罗满的后援和岑远的五千也只才两万五千人,怎么能抵挡楚国大军?虽说从大青河撤退回锁月城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若然如此,千辛万苦才得手的远平城岂不又拱手归还?连月来的计划,岂不统统白费?

决不能如此!

她拍着冰凉的城砖:为今之计,只有先领兵将石坪城夺回来,断了程亦风的妄想,再调转回头,潜入远平,攻打楚国后方……

不错!她想到这里,精神稍稍一振:打仗的虚虚实实,虽然讲求知己知彼,讲求根据对方的战略作出合理的反应,但一味地应付敌人,揣测敌人的心思,就会落得像程亦风一样,为了自保而疲于奔命。她惊雷大将军打仗不应该是这样的打法,不应该消极被动让人牵着鼻子走,应该时时刻刻由她出其不意,异军突起,杀敌人的措手不及!

石梦泉为她拿下的远平城,她要好好利用!

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梦泉,你说是不是?朝身边望望,虽然这个生死相随的伙伴不在肩侧,但感觉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你就帮我好好守着远平城!她的笑意更深了,反身下城去。

正有个小兵在先面侯着她。

“将军,出大事了。”

还能有什么大事?玉旒云定了决心,就有与天斗的豪气,再出什么事,也惊不倒她。

小兵神色古怪,结结巴巴:“是……是……”

话还没说出口,后面一声不耐烦地娇喝:“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石梦泉上哪里去了?”竟是愉郡主这磨人的灾星!

玉旒云皱起眉头,怒视着小兵:“关防重地,怎容闲杂人等出入?”

小兵不待答,愉郡主先开了口:“玉旒云,你别胡乱骂人。本郡主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送东西给石梦泉的,不是闲杂人等。不信你看——”她还真的拿出一封懿旨来了,显然是上回“奉口谕”吃了亏,这次特地带文字为凭。

玉旒云根本懒得理她,自然也不看那懿旨。愉郡主就把头一扬,脚一跺,招呼身后一如往常跟着的娇荇道:“你念给她听。”

“够了!”玉旒云喝止。“你——”她令那小兵,“立刻带几个身手好的,护送郡主回京。”

“遵——”

小兵才说了一个字,又被愉郡主打断:“玉旒云,你敢抗旨?”

玉旒云冷冷地眯起眼睛,一撩披风,露出了下面的黄马褂——这虽然算不上是代御驾南征,但也显示了她在此的地位,一切有关军务,她不用和任何人讨论。

愉郡主已经领教过几次玉旒云的“专横”了,虽然有心发作,但一想,远道来此,真被玉旒就这么赶了回去,实在不值,倒不如忍一时之气,先留下来站稳脚跟再说!

她于是换了口吻,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呆多久。这是石梦泉的娘给他做的新棉衣,我见了他,交给他就走。”

哦?玉旒云瞥了一眼,果然,娇荇手里抱了个大包袱。

“那就请郡主就放在这里吧。”她冷冷道,“梦泉带兵出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见到了他,我自然替郡主交给他。”

“带兵出去?到哪里?是不是很危险哪?”愉郡主急急问。

玉旒云蹙眉不答。娇荇也连忙捅捅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失态。愉郡主反应过来了,脸微红,道:“不就问问嘛,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穿不上这棉衣,我……我也就不好交差啦!”

“郡主!”娇荇这次急得小声嚷道,“前线战场,说不得这不吉利的话!”

“哎呀——”愉郡主慌忙捂嘴巴。

可玉旒云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只吩咐那小兵道:“留下棉衣,送郡主回京。”便径自去了。

小兵就战战兢兢地来请郡主“移驾”。愉郡主只顾撅着嘴冲玉旒云的背影做鬼脸,发泄够了,才朝那小兵嘿嘿一笑,满是威胁地道:“石梦泉上哪里去了,快说出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黑夜沉沉,仙女峰上的积雪被风吹起,银屑乱舞。负责守桥的士兵既冷又累,眼皮直打架,可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是要道,楚人随时可能发现,也许会攻过来,也许会毁掉,让攻打远平的将士真正成为“过河卒子”。

这士兵打了个呵欠,揉揉朦胧的眼睛,看到山路上窈窕婀娜走来一个人——是眼花了么?他拼命瞪大两眼。没错,那就是个女人,行到跟前时,见她生得俏丽妩媚,嘴角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更显伶俐动人。

“姑娘,你是?”

这姑娘嘻嘻一笑:“我是来给军爷送暖身酒的!”说着,提起一只小罐来晃了晃。

玉旒云治军甚严,行军在外要求滴酒不沾。这士兵理会得将军的厉害,即使美色当前,也不敢违纪。他摇了摇头:“姑娘,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跑到山上来?”

姑娘不答,只是笑,笑得比酒还淳,笑得这士兵骨头都酥了,却突然颈后一疼,咕咚栽倒在地。

“哎呀!”她叫了一声,“我的好郡主,你打死他了!”

“没!”从阴影里转出了愉郡主来,穿了一身黑衣,好像江湖女侠,手里持着一根杯口粗的木棍,显然就是打晕士兵的凶器了。“大惊小怪什么?连这点儿小事都不敢做,还敢陪我上前线来?再说了,要不是你没法骗他喝下蒙汗药,犯得着脏了本郡主的手么?”

娇荇撇着嘴,心道:我又没想上前线来,要不是姑奶奶你来了我不得不跟着,我还乐得在京城烤火享福呢!

但这样的话她怎能对主子出口。

愉郡主丢掉了木棍拍拍手:“这玉旒云也真邪门,他的手下个个跟被她施了法似的——翼哥哥的侍卫们哪儿有不好酒的,偏偏她的人敬酒罚酒都不吃!”

“嘘!”娇荇让主子小声些,“我的乖乖好祖宗,下面那些巡逻的兵丁一会就该上来了——这且不说,营里巡逻的,一会就该发现咱们打晕的那两个守卫了。好郡主,乖郡主,别玩了,我求求您啦!”

愉郡主道:“怕什么?都已经到这里了,就还几步路啦。咱们就过去远平城捉弄一下石梦泉,让他试试这件涂满了痒药的棉袄,然后直接回京城,玉旒云也找不了咱的晦气。”

娇荇已经快哭出来了:“好祖宗,远平城可是楚人的地方。您是千金之体……”

“哧!”愉郡主笑,“没听那小兵说么?远平城已经叫石梦泉拿下了,那就是我们樾国的地方。我堂堂郡主,在自己国内还不能自由行走吗?”

“可是……”娇荇还要再劝。愉郡主却已经迈步朝铁索桥走去。深知主子的脾气,这忠心的丫鬟叹了口气,合十向老天祷告了几句,也只得跟了上去。

铁索桥甚稳,但也很滑。主仆二人一步一步地挪动,花了好大功夫才到对面,看树林黑沉沉,完全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走。

娇荇又开始说要回去的话。但愉郡主充耳不闻,睁大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仔细辨认,依稀看到闪烁的灯火了,估猜就是远平城,便兴奋地叫道:“是这个方向!”

娇荇叫苦不迭,但还是跟在她后面,手脚并用朝那灯火闪烁处靠近。

这山路非常崎岖难行——其实在树木的空隙中摸索前进,根本也称不上走的什么“路”。她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手脚都被乱石和树枝划破了,半天也走不到一里地。

娇荇满头大汗:“郡主,算了吧。歇歇等天亮再走!”

愉郡主倔脾气,哪里肯听,即使跌跌爬爬,也脚步不停。但忽然一个踉跄摔倒下去。

“郡主!”娇荇惊呼着,赶忙来扶。

“我没事,我没事,”愉郡主嘟囔着,“这树根怎么长的——哎呀!死……死人!”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两手撑在身后,倒爬着逃向娇荇:“妈呀……那……那是死人!娇荇,那是死人!”

黑咕隆咚的,娇荇什么也看不见,被慌乱的愉郡主撞倒了,手在地上一摸:凉冰冰的,有鼻子有眼,可不是尸体么!她也“哇”地一叫,跳了起来:“真的是死人,郡主!”

“啊!呀!哇!”两个姑娘把平生所知的所有惊恐之声都发出来了,相互抱着哭成一团:“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远远的,好像有狼嚎的声音,她俩哭得更厉害了。“石梦泉,都是你害的!”愉郡主号啕。

大约是哭得太伤心了,又听得那狼嚎渐渐近了,两人心都闭目相拥着等死,对靠近她们的几条黑影浑然不觉。直到一只手搭在愉郡主的肩头时,她才惊声大叫:“是谁?”

娇荇抬眼看,见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精瘦如猴的汉子,即壮胆大喝道:“大胆色狼,敢动我家……”她本来顺口就要吆喝出“郡主”来,但想到远平虽下,大青河以南毕竟是楚国地界,就多了个心眼,转口道:“敢动我家小姐!你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

那汉子一愣,嘿嘿好笑:“我深更半夜干什么?那你们两个小姑娘深更半夜又在这荒山野岭干什么?”

愉郡主怎容人这样同自己说话,擦了擦眼泪,扬头道:“要你管。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爱来就来!”

这下汉子更乐了——若是旁人,讨个没趣也就算了,但他堂堂杀鹿帮的三当家,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说这山不是他家的,真真笑死人了!

他把腰一叉,抬脚踏在一个死人的头颅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白天收五十,夜里收一百——拿来!”

愉郡主和娇荇都是一愣,哪里料到会遇上强盗的!一时两人都傻了,不知怎生摆布才好。

这时,树林中又陆续走出了好几个人来,当先那健壮的黑汉子是邱震霆,以下有颇为“仙风道骨”的管不着,一脸笑嘻嘻的大嘴四,以及风韵独特的辣仙姑。顷刻就把愉郡主主仆二人围住了。

愉郡主和娇荇手拉着手,瑟瑟发抖:“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没钱!”

大嘴四道:“没钱,就人也挺不错了……”

“你——你们敢动我——”愉郡主要端起架子来吓人。

娇荇知道这节骨眼儿上,露了身份反而更危险,连忙拉住她:“各位好汉,行行好。我和小姐出来玩迷了路。好汉放我们走,老爷夫人一定重重酬谢,好汉……”

还要再往下说呢,只见辣仙姑在她们跟前把手一晃,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她俩立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愉郡主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燥热得很——发现睡在一间生着炭火的屋里,旁边是五花大绑的娇荇。她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也被捆着,想要破口大骂,但嘴里却堵了块抹布。“恩恩啊啊”地直伸腿,她把娇荇踢醒了。后者也说不出话,两人只能用眼神交流:难道进了贼窝了?心里不禁一片冰凉。

听见隔壁房里有人声,两人都不敢动,屏息细听。

是猴老三在说话:“那樾人也真他娘的奇怪,一支队伍去打远平城了,没打下来,跑得连个影儿也不见。另一支队伍看来是他们的后援,怎么不跟着去攻城,跑到山下做什么?”

管不着道:“的确是古怪。就算是程大人的大军都在平崖城,楚国又不是没有兵马了,这些樾人走出鹿鸣山,不等于送上门来找死么?我看咱们也不必理会他们了,等程大人把平崖那边的事办完了,再回来收拾他们。”

“不行。”邱震霆道,“程大人叫咱们守卫鹿鸣山地的安全,咱们就不能让一个樾人活着离开鹿鸣山。趁着他们还没走到山下,有树林掩护,咱们得把这些樾军消灭干净。”

天!听到那句“不能让一个樾人活着离开鹿鸣山”,愉郡主和娇荇都打了个寒噤。

“这不成,他们人太多啦。”大嘴四道,“同样的计策,咱也不能用两次。本来还可试试老五的毒烟,不过樾人真邪门!那个姓石的,居然吸了毒烟还有力气跑去攻打远平城,打败了,又能躲得无影无踪,实在……他娘的,难道樾人长得跟咱不一样?”

石梦泉败了?愉郡主听得糊涂:他不是拿下远平了么?

“老五,”邱震霆唤,“你怎么不说话?”

“我?”辣仙姑显然是从深思中被拉了回来,“我在想,姓石的这个将军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程大人博学多才,悟出了毒烟的破解之法,咱们用烟熏他,他就用鹿溺把毒素都吸收了。这石将军应该没未找出解毒的办法,所以我想他是利用地势逃出升天的。带着一支中了毒的军队还去攻打远平,这毅力非常人所能及——他竟攻不下远平,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满地樾、楚两军的尸首,但不见石将军,也不见他派去金鼎峰的那位手下……咱们的弟兄就快把鹿鸣山翻过来了,除非樾人会土遁,否则……”

愉郡主静静地听着——见了石梦泉,她总是想尽法子捉弄他。而不见的时候,听别人谈论他,心里就有奇特的感受,又开心,又嫉妒,好像石梦泉是她专属的,别人都不能提起。

“我觉得这位石将军已经拿下远平城了。”辣仙姑说。

什么?这怎么可能?其余几人都咋呼着:“我们到远平城下看,城上守军都是楚人啊!”

“你们能扮樾人,樾人就不能扮楚人?”辣仙姑冷冷的,“四哥,不是天下只许你一个人骗人吧?”

众人一愕:话是不假,那么……

“拿下了远平,还搞那么些花样干什么?”

“我也猜不透。”辣仙姑道,“不过,我想他们孤军深入,越晚被程大人发现,他们就越安全,越可以完成他们那些见不人的计划。”

居然说石梦泉见不得人!愉郡主气得要死,要是她能自由行动,早跳出去给辣仙姑两个耳光了:你算什么?贼婆子而已!

“现在怎么办?”大家问辣仙姑。

辣仙姑大约低头想了想,答道:“总要先探一探他们的虚实才好。”

怎么个探法?大家都伸长了脖子。

“我想就用那两个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愉郡主和娇荇则是一惊。

“荒山野岭,黑灯瞎火的,一个小姐带一个丫鬟——她们是樾国人。”

“樾人?”所有人都惊了。

“你听听她们说话的口音,噶嘣脆,跟新炸的大麻花儿似的,是北地才有的。”辣仙姑道,“那小姐头上戴的簪子,耳朵上戴的耳环,都是上等货色,有钱也没处买——说不准就是樾国贵族。”

愉郡主这急死了。他爹赵王爷驰骋漠北,和蛮族鏖战多年,常给她讲俘虏蛮族公主王妃逼首领投降的故事——若那首领降了,找个机会将他们全家秘密处决掉;若是不降,就把女人丢进军营里犒劳将士。她小时候啥事不懂,还愣愣地问:怎么犒劳呀?惹得旁人一阵笑。后来明白了,却从没想过自己也落到做俘虏的境地!

怎么办?怎么办?她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瞅娇荇。而娇荇纵然有点小聪明,这时哪里还用得上?只有干着急的分儿。

这时听管不着道:“簪子、耳环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我就不感兴趣。不过小姑娘抱着的这身棉袄看起来可真不赖。织锦面子丝绸里子,轻飘飘——应该是丝绵的吧。呵,我可笑纳了,大家别跟我争。”

大嘴四呵呵笑道:“二哥,你都一把年纪了,穿这么花哨的棉袄,难道是打算出门采花么?”

管不着“哼”了一声:“我是神偷盗圣,哪有采花的道理?”

辣仙姑笑:“这身棉袄是抢来的,你神偷盗圣早就做了强盗了,还在乎多戴顶采花贼的帽子?”

大家听了,全跟着笑了起来。

愉郡主若不是因为嘴被堵了,也要解气地笑两声——她精心炮制了这抹满痒药的棉袄,捉弄不成石梦泉,治治这伙土匪也好!

天才刚蒙蒙亮,杀鹿帮帮众就带着愉郡主和娇荇上远平城去。从众人临时栖身的山寨到远平城路程并不算近,走到太阳高起,才遥遥地看见通往城门的道路。众人即在树林里停下来,大嘴四召了几个手下扮成农夫的模样,自己也乔装改扮,摇身变成一个花甲老者,押了娇荇往远平城走。邱震霆和其他一干人等,带着愉郡主在原地静观其变,若是大嘴四遇到危险,至少杀鹿帮手里还有愉郡主这筹码。

押娇荇来到远平城下,大嘴四即让手下弟兄上前喊话:“军爷,小民等抓到樾国奸细啦,特来交给游击将军大人!”

城上的兵士不为所动。

大嘴四亲自上前,拱了拱手道:“军爷,老夫是白鹿村的村长。我们小民们都万分感谢军爷守城把关,保护一方平安。我等都是山野村夫,保家卫国抗击樾贼的的大事我们插不了手,但也都想出一份力。这丫头昨天鬼鬼祟祟在村里游荡。我等见她面生,就把她扣了下来,谁知她果然是樾国奸细。”

城上的士兵望了望他们,依然不理会。

大嘴四道:“军爷,去年程大人来鹿鸣山剿匪,还分了粮食给大伙儿。老夫说过,我们全村人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他说,我们若要报答,就好好帮着游击将军守好边关——程大人贵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他尚且携着老夫的手交代这番话,你们都是程大人的下属,怎么……我等一片报国之心,算是白费了!”

说时,他想弟兄们使了个眼色,那些假扮青壮农夫的就嚷嚷道:“村长,这些狗官瞎了眼,咱们直接报告程大人好了——程大人上次不是留给咱们一批信鸽么,叫咱们有事直接报到他跟前。咱们这就告诉他,鹿鸣山里来了樾国奸细,樾国人找到捷径,从河对面过来了。求程大人立刻发大军过来!”

城上的士兵自然是石梦泉的部众。早先接了玉旒云的书信,命令他们继续不动声色坚守远平,待夺回石坪之时,迎接樾军过河攻楚。

士兵们现见来了一群楚国“百姓”,不辨真伪,只怕言语行动露出破绽,故尔装聋作哑,不予理会。但听到这些人要立刻联络程亦风,虽然也不知道有分是真,但纵有万一的可能,出了事情也无人担待得起,只好硬着头皮先对付着,喝道:“战事吃紧,游击将军没空来见你们。谎报军情要掉脑袋的,你们可知道?”

大嘴四一听,这是北方口音,晓得辣仙姑估计得不假,就低声对身边的一个弟兄道:“你快回去,告诉大当家他们,远平果然被樾人占了。我们其他人想法混进去,和大大家里应外合,怎么也得搅得这帮樾国混蛋不得安宁!”

那人应了,佯做愤怒,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游击将军,老子不干了。谁爱打来就打吧,老子反正种老子的田!”说着,转身离了队伍,直向邱震霆等藏身的地方而去。

城上的士兵想要稳住局面,怕闹大了不可收拾,大声喝道:“别吵,我先去请示。你们都等着!”

见他去了,大嘴四等人都暗自开心,唯娇荇心中大叫“糟糕”:这些人要混进成去,继续假扮“匹夫有责”的村民,则决不会让自己有揭穿他们的机会。而她又是“奸细”,必须把她交给“游击将军”——这戏要唱好,谎要扯圆,只有杀了她!

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衣服手湿淋淋凉冰冰地贴在肉上。她四下里看,想找机会脱身,但看到的只有当夜樾楚之战留下的尸体。早春山中寒冷,尸身还未开始腐坏,那些瞪眼伸舌的死人,颜色蜡黄中泛着铁青,甚是可怖。

莫非我要成为其中一个么?娇荇的眼泪直打转。

城楼的士兵不一会儿回来了,带着暂替石梦泉打理大小事务的赵酋。他不识得大嘴四,也从来没见过娇荇,皱着眉头朝下看了看,责备那士兵道:“这种事情以后不必来请示了,管他是真是假,直接乱箭射死——若是别有用心的楚军奸细,咱们就杀对了人;若是随便拉个女人就想邀功的楚国愚民,反正杀了就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士兵点头答应:“但万一他们真的传信给程亦风,那……”

“都杀干净了,他们还传什么信?”赵酋道,“罗副将不是领了兵马埋伏在山下么?趁着现在楚军还没过来,叫罗副将去把那村子杀绝了,以免留下后患。”

“可是,”士兵犹豫着,“玉将军和石将军都不喜纵兵,更严禁屠城。若是杀尽了那村子,他二位知道了,恐怕……”

“恐怕什么?”赵酋道,“玉将军严禁纵兵屠城,是专对着刘子飞将军的。他那是以纵兵屠城为乐。咱们现在是为了攻楚大计,就杀几个楚国愚民,玉将军哪会怪罪?我听说她极恨楚人,说不定还会奖赏咱们呢!”

士兵将信将疑——但这的确是一个快刀斩乱麻的便宜法子。

赵酋恐怕他还有顾虑,拍拍他的肩膀,又招呼城楼上其余的人:“拿弓箭!”

下面的娇荇自然听不见他们在商量什么,但心里清楚,如此下去,自己难逃一死。她两手在背后拼命地想要找着绳头,而舌头在口中就不停地顶那帕子,希望能出声求救。菩萨,菩萨,她默祷着,您就帮帮我和郡主吧,我以后天天念经,天天吃素……

也许是祷告真的灵验,也许是因为帕子在口中塞得太久,浸透了唾液,变软了,她一顶之下,竟然松动,再用力一吐,就恢复了嘴巴的自由。看着城上士兵正弯弓搭箭瞄准这边,忙竭尽全力大声叫道:“我是赵王府愉郡主的侍女,郡主被这伙强盗给抓了,石将军快来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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