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坟下一如既往,妲己是常客,自然来去自如。今次没有人来接她,走进大殿之后,那气氛也有一些凝滞,尤其是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都不一样了。
妲己叹了口气,无奈开口:“你们不是也要说我又怎么怎么紊乱了天机,黯淡了帝王星吧?”
“这件事必须要说,是不得不说。”太一首先开口:“你本做的事情都是小事,任意妄为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这一件事,恐怕做错了。”
“事到临头,威逼在身,我也不得不做。”妲己立刻回答:“就算自己也知道不妥,但我走的路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也就只好错下去。”
“…………倒是辛苦你了。”黄帝走上前来,拍拍妲己的肩膀:“稍安勿躁。此事在我看来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你既然本来就存着逆天改命的心,那么趁此机会,倒是能想办法夺了纣王的命数,给你自己加一层保障。否则,帝王星落,圣人必定不会置之不理,你的性命危矣。”
“是啊,前后已经有两位圣人找过我了。”妲己撇唇:“如果不是我命大,身上担着凤格,恐怕早已经死了。我的祖爷爷,你说能将纣王的命数夺了,这要怎么夺?”
“此事说难不难,所简单也不简单,还好你练了御龙诀,又融了天机镜在体内,做起来会事半功倍。”
“天机镜……提起这事情,我倒是有一件事。”妲己伸出手:“近日来我总觉得法力有滞涩感,再加上心魔频生,害得我就算有灵药,一点儿小伤也养了许久,是不是以前的伤落下了病根?还是吃的那个药有问题?”
黄帝为她把脉,顺口问道:“什么药?”
“女娲娘娘给的药,叫做火云丹。”
立刻众人看向炎帝,炎帝说道:“火云丹的确是我炼制,是疗伤的圣药,按理应该不会有什么错误。”
这时,黄帝露出笑容:“无妨,你虽然炼化了天机镜,却并未吸收全部力量,还需要时日加以巩固,只要日后勤加修习,所得的好处必然只多不少。只是你所说心魔是个问题,什么样的心魔?”
“什么样的都有……有时候,我甚至会梦到以前的事情。”妲己的神色有些恍惚,然后摇了摇头:“这个我自会克服,别人也帮不上忙,祖爷爷不用担心。”
“我怎会不担心?若是连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守不住,我这个黄帝也不用做了。”轩辕给她一个药瓶:“你配合着功法服用,可以宁心定神。”
妲己笑着收起药:“谢谢祖爷爷了,还有一件事,如今我接了通天教主的请帖,要前去拜见,不知道众位有什么好法子教我一教?通天圣人的为人处世之道我一直很欣赏,金鳌岛气运又与殷商关系密切,实在不想与他交恶,如果有什么办法的话……”
“这个……倒是为难。”黄帝沉吟半晌,看向其他人。集思广益么,一个人要想法子总是很头疼的。
“我倒是有个法子。”祝融立刻说道:“实话实说,圣人有通天之能,现在天机混淆,他算不清楚什么,但大体的事情还是知道真假的。既然欺瞒无用,那不如该抖落的都说清楚,倒是能引起好感。”
“这主意不错,那对于你们的事情,是否我也要实话实说?”妲己嘲讽道,瞪了他一眼:“尽出馊主意。”
祝融抓了抓头发,缩到一边不说话了。
“依我所见,你不用别人出主意。”炎帝突然说道:“心如何,便应如何,你做下这么多事情,既然从不回头,难道还信不过自己吗?”
妲己一愣,沉吟半晌,柔柔笑了:“说得也是,我怎么一忽便傻了呢?多谢炎帝大人提点。”
炎帝也回以一个轻浅的笑容,一闪即没:“你不必谢我,你不顾可能背负莫大因果,助我轩辕坟众人,我等助你也是应该的。”
“别这么说,祖爷爷在这里,这世上我也就这么些个亲近的人了……怎能不帮?”妲己立刻回答。有一句话妲己不说,彼此却心知肚明,妲己手下可用人才不多,轩辕坟自然是最大的助力。但妲己对他们是真心相待,不存敷衍,他们心底知道,自然也尽力相助,其中并非一开始的互相利用那么简单。
“丫头,我问你——”蚩尤突然大咧咧道:“守在坟堆外头的那只鸟儿是哪来的?那身修为可真不错啊,不是简单人物。”
妲己笑道:“他是生于混沌的那只孔雀,近来帮我的忙,人还不错。”
“原来是他……丫头,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只鸟可不一定喜欢圣人,有些事情你不能叫他做,不然会坏事的。”
“为什么?”
“为什么……”蚩尤看向身边粗眉毛大眼睛,看人像瞪人的那位:“夸父,时间太久我记不得了,什么事儿来着?”
夸父沉声说:“当年女娲造大功德救人成圣,以五色石补天,平大地洪水之时,无意中断了凤族火灵之根,惹得凤母与其大战一场,最后凤母败退,身受重伤,金翅大鹏鸟趁机偷盗族中异宝,引起异变,血雨漫天,催生了九头雉鸡精,给凤族带来大祸……后来又有逐鹿之战,我们身死,女娲掌握了天下群妖,让凤母也去朝拜之事……但这只是传闻了。但只引起凤族异变一件事,也足以让凤族中人深怨女娲了,若非断了火灵之根,如今的凤族怎会如此凋零?”
蚩尤连连点头:“大体就是这么回事了,反正你心里有数就好。”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提到女娲,孔宣的神色那般奇怪,话里话外都带着敌意。
“那我先走了,至于孔宣之事我会注意,他是个冷性子,做事很有分寸。”
“等等,丫头。”蚩尤在身上摸来摸去:“奇怪了,我的东西呢……”
太一看他这副样子,实在非常非常想抽他,冷声道:“你的蚩尤旗不是早已经流落到魔族去了吗?”
“谁找那个,那玩意这丫头又用不了,我找我的牌子。”蚩尤继续摸来摸去。
“在我这里。”太一将一面青铜的牌子扔给他,做工粗糙。
“对了!什么时候给你的?”蚩尤直接塞给了妲己:“这玩意没有力量,就是一个信物,我们那时候的人都懂,你要是啥时候到地底下转一圈,可以去找找神荼和郁垒,这俩人现在在冥府,也不知道管的是啥。”
妲己掂了掂,分量不轻,于是抬头一笑,刚要说话,却见蚩尤立刻摇手道:“你也别跟我说那些酸话,有一件事情,我还想要你帮忙。”
“但说无妨。”妲己立刻道。
“天地间大得很,我们身在这里,虽然可以暗查三界,但还是有很多地方看不到,而且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所以……若是你有空的话,也不急,帮我去找一个人的下落。”
这话说的有点颠三倒四,但是也能够听出来,这人对蚩尤一定很重要。妲己也严肃了神色:“请说。”
“……刑天。”
从轩辕坟中出来,妲己除下外衣,换了一件干净的,低头看着手中的铜牌子发呆。这种东西现在当街人看到了都不会捡,谁能想那么重要?能认出它的也没有几个人。
但是想起刑天……
孔宣走过来:“结束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妲己转头道:“孔宣,你如何看待刑天此人?”
“断头志不改,的确是条汉子。”孔宣中正地说。
“那么,你帮我去找找他吧?只需要知道下落就好,我事情多,又不好在三界来回穿行,惹人着眼。”
找刑天?孔宣侧头看了她半晌,慢慢点了头。
“苏妲己,你可知道你并没有赢得理由?”
妲己点头:“我知道。”
“但你似乎也没有输的理由。”孔宣突然又加了一句,抓住妲己的手臂,飞上空中。
风声破碎了妲己的回答:“……见……知道……”
再上碧游宫,见到通天教主,妲己已经不复以前那般警惕,但恭谨从未改变。
通天教主看了她半晌:“起吧,坐。”
“多谢教主。”妲己坐到一边,低眉敛目,神色沉稳。
“想我数多弟子,却很少如你如此有天分,进步神速。”通天教主赞了她一句,转口道:“却也很少如你这般大胆的。”
妲己微笑:“教主谬赞,妲己既然身负重任,又怎敢偷懒?只是更加勤劳了三分而已,比不得教主的座下弟子个个天资聪颖,得从明师。”
“今日唤你来此也正是为了此事,苏妲己,本座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愿抛下一切拜碧游宫,以本座为师,从此不理世事?本座虽然并非天下无敌,护你一个还是护得住的。”
妲己抬头,惊讶的神色无法遮掩。她知道,通天教主会说出这话全然只是因为爱才,没有半丝其他原因!
维持了这个表情许久,妲己慢慢收敛了神色,重归严肃,她站起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通天教主磕了三个头。
通天教主点了点头,露出欣慰之色,还未等说话,妲己已经先开口:“妲己真的万分感激教主,但是……不能答应。”
沉默,通天教主缓缓开口:“你不像留恋宫中富贵荣华的,可否告诉我原因?”
“能从杀劫中脱出,一直都是妲己的梦想,更希望开开心心、无拘无束活着。但是……我放不下的已经太多,还有一定需要我去做的事。”妲己攥紧拳头,杨戬、喜媚、贵人、孔宣、轩辕坟下的诸人……一个个面孔自自己面前闪过。放下一切,她的自由而活,但是如何放下?
“起来吧。”通天教主说:“本座常想,虽然妖类被诋毁诟病,却往往比人有情有义多了。”
“多谢教主理解。”妲己重新坐下:“如今妲己或者有些托大,但是还要问教主一句——教主觉得如今人间气运如何?”
通天教主淡淡道:“该如何便如何,杀劫将起,你也不是不知道的。”
妲己一笑:“我自然知道,但自天机混淆也已有三年,上榜封神之事,通天教主以为还一如从前吗?”
“是否一如从前,这些尽皆无妨,本座已经下过命令,若有擅自卷入杀劫者,也只好自为之罢了。”
“如此吗?那妲己或许就没什么可说了。如今阐教频频异动,姜子牙已然下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先扶明主,以夺天下气运。这些教主不该不知,许是妲己说多了。但……如今妲己有一言要讲,教主许是不会信的。”
“但说无妨。”通天教主微微皱眉,不明妲己为何会说出这等话来。
妲己点了点头,便道:“想将来,教主孤身一人,不得弟子随侍在侧,截教人才凋零……便觉得心寒。”
此话犹如五雷轰顶,即便是通天教主也不由得惊愕,随即脸色变沉下:“大胆!!”
妲己并未请罪,而是叹息道:“所言非虚,又如何是妲己大胆呢?就算圣人也未曾得知未来事,我却是知道的。教主不愿相争,恪守本分,却哪里知道日后凄凉?”
殿中沉闷无比,仍是通天教主沉稳,压住了自己的力量,才没有影响妲己。须倾他说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你如今身为殷商王后,自然会为殷商打算,想找一个强力靠山,本座……当没听到就是了。”
“殷商气运与截教气运息息相关,倒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千丝万缕。西周圣主得了天下,届时截教会如何?中土传道,可有一席之地?”
通天教主摇了摇头:“这不是你该说的事情。”三教气运之争从来未息,但表面是师兄弟,争执也只是底下的,心知肚明即可,谁也不该撕破脸皮做些什么。
“就算妲己失言吧,但若是教主按兵不动,当真到了那日,一切悔之晚矣。”
通天教主不说话,妲己也不着急,她并不是来策动什么的,只盼通天教主能将自己说得话放在心里,日久自见,也不愁走不到一起去。
谁知道通天教主默然半晌后,突然问了一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话:“何为道?”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