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但凡在这汴京城里多呆上两年,什么棱棱角角都得给磨干净。”气氛骤然冷了不少,李师师到嘴的话却不得不说,“众人都沉浸在盛世太平的假象之中,腻红醉绿,好不荒唐,谁还能够看到大宋朝那千千万万的流徙者,衣不蔽体,嗷嗷待哺,有人撑不住了,憋了好大一口气,终究还是无声无息的死在某个角落,有人忍无可忍,执竿而起,誓要与这些官府士坤拼个你死我活——”
“你说,这里头,可是缺了你一个梁红玉?”李师师顿了顿嘴,看着红玉。
众人皆是沉默,一种难以言说的沉痛压住了整个屋子,对昏聩时局的怨恨,与生俱来的对家国的热爱和无力,被李师师点燃了。
韩世忠耐不住这般焦灼和激越的气愤,他有些无措的把手放回腰间那把随身匕首,捏着了,搭扣一起,“砰”一声,把匕首就随着他的动作,重重的搁到了桌面上。
李师师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先前那一点看热闹的心思散了个干净,她整日游弋在汴京的上流层面,对其间的腌臜了解的实在不少。面前这一天之间突然冒出的三个人,打乱了她且行且过的日子,让她不得不开始思考更加深层的东西。
主意一定,她定了定神,“先前也挺你们谈及联金抗辽,我整日拘在这高阁之上,这事是好是坏我不知,我倒是知道,官家志向不在此,是不顶用的,童贯、王黼一群庸官贼子几乎是垄断了整个朝堂的决策和执行,童贯手里又有一大批的立门客,连蔡京,都有众多拥护者和他的狗子贼婿,一样不省心,这般荒唐行事之下,你们瞧瞧,平民百姓谁家日子真正好过?”
“且不说我自个儿轮到这般营生,就拿我身边的婢子小萍来说,人看着精灵活泼,背地里想起些伤心事,不一样眼睛哭得跟核桃一般,这样的世道下,红玉你一个小姑娘,想要洗刷冤情,为父正名,又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简直是痴人说梦——”李师师不再犹疑,反而增加了语气里铿锵的成分,“要我说,上至官家身边的伺候,蔡京、童贯、王黼等佞臣,下到开封府,各路县府,连带那些押司官吏、奴才爪牙,别看他们争得多么厉害,在面对平民百姓,就成了一张嘴巴说话,沆瀣一气!”
三人心念一动,瞧着这位汴京城名角儿,清丽无双,柔弱无骨,偏巧能说出这般见地的话,三人震撼之余,都有些怔愣。
而更令红玉三人通透钦佩起来的,是李师师再次挑灯之后的话语,她认真的看着三人,道,“这群人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真要想正大光明,解气的报这个仇,就必须牵了那根拴蚂蚱的绳子,一网打尽——”她语气又坚定又明快,“可不是叫你们去把这些人都杀了,懂得借刀杀人,借着他们耀武扬威的权利来反杀,这才是最聪明又不伤己的做法,当然,这个过程,又艰辛又漫长,就看你们敢不敢选了。”
一番话几乎不见歇气的说完,李师师长长的抒了口气,嘴角带着某种鼓励又期待的笑容,静静的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卯。
家事国事注定要搅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了,只有着眼到国家大义,把那群佞臣昏官全部给拉下马,大清洗整个朝堂,才算的上真正意义上的报仇,才算得上,真正层面上的——为父正名!
红玉心里有种莫名的涤荡,她知道她骨子里的血开始奔腾了起来,翻滚间烧热了她的指尖,她想,即使国家这般薄待她,但是,既然还会为了国家的破败感到愤怒和无力,那么,她对脚下这片国土还是不缺爱的。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随着形势的变化和自身思虑的升华,一种涤荡不开的信仰让他们猛然意识到了那从未被唤醒的血性,梁红玉、韩世忠,甚至是李师师,九思,他们这群尚且不得动弹的人,就这样又偶然又预谋一般的被卷入这一场政治与仇恨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