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奶奶长叹一声,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南城,自打知焉降生以来,我这心里就没一天安生过,晚上更是半宿半宿睡不着,吃药都不行。”
谢南城保持沉默。
谢奶奶又长吁短叹好一会儿,才低声哑气地接续:“睡不着时,浮现在我脑子里最多的画面就是依依用决绝的目光盯着我说,‘奶奶,孩子我自己能生’;还说‘我的身体没出现过任何排斥反应和不适,所以早在半年前已经停药’,如今想来,那个时候她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单纯的想要和迪恩争一口气,才任性胡言——完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怀孕了,想为肚子里的孩子争得一席之地。”
谢南城的嗓音有点颤:“再依依曾和奶奶讨论过有关孩子的问题?”
谢奶奶饱含悔意地回答:“那个时候,我鬼迷心窍,迪恩说害怕依依找她麻烦,我也担心依依一气之下,不管不顾的去找迪恩闹,影响迪恩养胎的心情,就想着回来敲打敲打依依,回头想想,同样都是怀孕的人,一个被宠上天,一个却遭大家轮流逼迫,甚至身为丈夫的你,当时因为小三的几句挑唆,更是回来气得她吐血,你说,当时的依依,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受他奶奶引导,谢南城回忆起那幕场景,再依依新长出来的寸发挂着汗珠子,乳白色的睡衣前襟布满触目惊心的血痕,却笑着对他说:“谢南城,从昨天开始,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你,所以我们两不相干了……”心脏猛地抽痛起来,谢南城抬手捂住心口。
一代女强人,说到最后,竟透出哭腔:“我这一生,年轻时被人辜负,后来太过要强,结果辜负了儿媳还不知悔改,临老临老,又彻底伤害了孙媳。”
心乱如麻的谢南城没细听谢奶奶的话,只是条件反射地劝说:“奶奶,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将来……”
谢奶奶打断谢南城漫不经心地安慰话:“南城,你仔细听我说,我有罪——大罪,这不是在开玩笑,三十年前,我坑害了你母亲;一零年,我又生生逼走了你媳妇,我是个罪人!”
听清他奶奶提到他妈,本就杂乱的心绪又添一份嫌恶,谢南城口气变得明显不善:“奶奶,我明白你喜欢锡予,特别是听到锡予是依依的孩子,心里肯定非常不是滋味,但也没必要把什么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父母的悲剧,是他们两个自己造成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至于再依依,奶奶你当年也很维护她,就算有错,也全在我身上,您老不必自责。”
但谢奶奶却坚持:“不是的,南城,你爸妈的事,你当年看到的只是表面,奶奶只剩你了,所以不敢告诉你实情。”
看着谢奶奶无比哀伤的眼神,谢南城没有回顶她。
“奶奶心里明白,你亲眼看到你爸撞死宇槿的整个过程,宇槿死得那么惨,可你不恨你爸,甚至认为我们谢家变得支离破碎,全都是宇槿的错。”
这种明眼事,谢南城不信他奶奶能给他妈洗白了。
“可事实上,真要追究起来,我们谢程两家每个人都有不可脱卸的责任,包括当年还不懂事的你,只有宇槿是无辜的。”
谢南城有点搞不懂他奶奶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了,他当年多么维护他妈,谁人不知?就因为老大不小,一天见不到妈妈都不行,被以安泽宇为首的那帮损透腔的坏小子嘲笑说他有“恋母情节”,他要有错,错在哪里,太爱他妈?还有比这更荒谬的说法么?
“奶奶是你爸的亲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自然晓得他的偏执,只是没料到,他会偏执到那种程度。”谢奶奶深吸一口气,最后一鼓作气:“宇槿那天要去见的,并不是什么野男人,事实上,他才是宇槿的合法丈夫!”
果然有比“他爱他妈就是错”更荒谬的,谢南城再也忍不住:“奶奶,你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爸妈的婚事是你和我外公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口头约定好的,我妈一满十八岁,你和我外公就给他们正式举办了订婚典礼,那个男人要是我妈的合法丈夫,那我爸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谢奶奶勉力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南城,三十年前和现在是不同的,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资讯这样发达,那也意味着,权势在手,想要抹掉一些东西,并不是多难的事。”
这点谢南城还是很赞同的:“是的,我相信奶奶有这个能力。”
结果谢奶奶话锋一转:“看到锡予的第一眼,我这整颗心就拴他身上了。”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和当年初次见到你一样。”
听到“锡予”二字,谢南城不由跟着转换心思,眼角眉梢泄出强烈的自豪感,先前凝重的语调也流露出愉悦:“换成初次相见的陌生人,看到锡予也会由衷喜爱。”
愁眉不展的谢奶奶听到这话,也是喜上眉梢:“锡予是谢家两家完美基因的凝练体,他一定会成长为一个无懈可击的后继者。”
因为太过投入,所以谢家祖孙并未发现隔门有耳。
而门外全神贯注偷听的迪恩,听到“完美基因”和“后继者”,直把参差不齐的烟熏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谢奶奶由伤痛直接过度到兴奋,起伏太大,缓了好一会儿,心脏才舒服点:“锡予受伤住院,老师让他找家长,没想到他居然把泽宇叫了来。”
锡予是被知焉推下楼住进医院的,谢南城清楚的记得,当时安泽宇就在他办公室,突然接到一通电话,随后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离开之前,安泽宇对他意味颇深地说:“要当一个‘二十四孝’好爹哋,儿子有情况,立马飞奔到他身边去,最起码的要求吧!”现在看来,那话分明就是故意在刺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