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零章 约定如初(1 / 1)

更新时间:2012-04-27

“那边的装饰有鹿角的头盔乃是我家世代相传的家宝,当年由先父交到我手中。将来上战场,我就戴着它去战死吧……如果你要是在战后见到了这件兜,就请把它当作我的首级供奉吧……”

流放九度山之时,信繁如此对他说过。

而那名武士——原贞胤,现在就跪在这鹿角兜鍪前,苍白的为她讲述着所谓真田信繁的死讯。

绯岚立在那帽兜面前许久,也跟着跪将了下来,俯身一拜。

虽然早早的已经预料过了他的死,可在真的确认了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周身轻颤、眼中发涩有泪盈眶。

真田信繁,那个当年上田城中初遇,热心帮她找到失落之物、那个会害羞的俊朗青年的生命,如今也这样画上了终结。

身子微微一怔,却向怀中探去,摸到了胸口所挂着的小袋子,将它一扯而落,托在手上。袋子虽然没有破损,可依旧被血沾染成斑斑的暗色。

轻提了袋底角,将袋中的东西全盘倒出,却只见大小不一的糖粒从袋子里跳出,蹦在地上,轻轻地弹跳了几下。

这东西,她已经备了好久。可绯岚依然没有料到,最终交给他的时候,竟然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信繁兄……几个月前,我身困大阪城,还多亏了有你才得以逃脱。”她呢喃着,伸手捻起一粒糖块,摆在帽兜之前。“当时你怪我不辞而别,那你现在为何也对我不辞而别呢,真是不够义气。”她说着,却将所有的糖块都朝帽兜的方向推了推。丝毫不顾有的糖块已经碎成渣滓,有些还沾着斑斑血迹。

“信繁兄,我说好下次请你吃金平糖的。”说着说着,眼泪又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将糖块打湿。“你吃吧……可惜沾了血迹——”她咬着下唇,勉强止住哽咽之声。“你会不会嫌弃我这次带的糖不好吃呢?”

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随即他也跪了下来,轻轻环住她的身体,“绯岚,别再想了。”

想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不在了,已经吃不到自己带给他的、约定好的金平糖了。

……

“下次见了可别忘了带糖给我吃啊。”

……

这句话竟成了他和自己最后的生死诀别,或许说起来倒是有些可笑吧。

“这次的金平糖一定不好吃吧。”她轻声说着,垂下头,近乎自语一般。“对不起啦信繁兄,下次……下次一定给你最好吃的金平糖——”

情愫带着记忆中他那柔和而模糊的笑意卷席而来,她掩了口,企图压制住没出息的泪水。可为何还是停不住呢?

终究又一次要和记忆作别、和过去的自己作别。

政宗弯下身来,单膝跪在她身边,熟练地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安抚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着不要再想了,说着一切都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

就像自己当时杀死三成一样,不管怎样悲哀,最终心中那块痂早晚会脱落、伤口会愈合。尽管永远都会落下一块疤。

——信繁兄,我们可就这么说定了哦,下次来祭奠你的时候,一定会给你带来最好吃的金平糖。

由政宗扶着起身上马,最后回头望一眼血红的帽兜,可在这一刻,却怎么也想不起理应戴着这个帽兜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大阪之阵,真田军全军覆没。主将信繁及其家臣尽数战亡,时年二十五岁。

这一战后,大阪城开城。

丰臣秀次不闪不躲,依旧操着关白的气场,毫不卑躬。仅带领随从几人策马出城,要求面见德川。得到应允后,方才得令独身前往。

“家康公。”那青年一如平常的淡笑,反而调侃了句:“不知道现在称呼您一声将军大人,算不算是为时尚早。”

德川家康看了看面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年轻人,却也只是哼笑一声,点点头,不做回答。

“那么将军大人。”秀次依旧维持身为关白的高傲语调,“我晓得胜者为王败者寇的道理,我知道,您既然已经爬上了这样的位子,那身为关白的我,恐怕正是你的眼中钉吧。”他哼声一笑道。

家康依旧一句话都不说,反而依旧将玩味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不作肯否。

“既然您想杀我,所以我也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您也能得到那些风言风语。”他自行说道:“我虽然不承认鹤松殿是我杀的,但秀吉殿下一事,倒确实是我所为。不过应该感谢您直到如今都没有将这件事说破。”

“真没想到,当年石田治部的家信中所说竟是真的。”家康这方才开口答了一句。

到底……还是他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将军殿下,我希望能够切腹,以保最后的尊严。”秀次微微垂头,做出些许恳请的姿态。

“这自然可以。”他答道。

“但在切腹之前,我还希望能再见一见伊达家的云御前,我有几句话想对她说。”说罢,方才俯身下去,深深一礼。

——————

那青年一身素色白衣,歪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风景,眼神虚空迷茫,却是极美的侧颜。

绯岚入室,跪坐在他面前,依旧一身正装黑留袖。

“你来了。”秀次回头看着她,却是弯唇浅浅一笑,一如当年的温柔优雅。“好久不见了。”

她点了点头,“这番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绯岚望着他——那个事事做得完美、当年推心置腹奉为挚友、曾扼住她咽喉说要报复她的人,她欣赏过,可也怕过、恨过。但如今,已经听说他即要切腹,却怎么也做不到恶言相向,甚至连所能给他的反应都变得麻木。

“云绯岚,你恨我吗?”他突然如此发问道。

“当时恨,可现在不恨了。”她答着,却反问道:“那你呢?你恨我吗?”

“当年恨,但后来不恨了。”秀次说着,却只苦笑道:“我以为我会很恨你,恨到真的想把你赶入绝路。可是到了最后,我却完全忘记了为何要记恨你的那种痛意。或许只能说是执念作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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