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夭,你在吗?”
槐序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他不知道女子是否在屋内,梦夭很神秘,槐序知道,梦夭的出现如同一个意外,突然撞进了他的生命中,他从未奢望梦夭可以就此停留,这黑暗之中的无尽孤寂他独自困在牢笼之中,岁月漫漫无期,怎么敢贪心地想要一个人留下,可是梦夭自出现的那天之后就从未离开,只要他呼唤一声,梦夭就会出现。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的梦夭就站在他的对面,美眸之中带着心疼和愧疚,静静地凝望着他,梦夭抬手抚摸着槐序的脸庞,轻喃道,
“小盲子,我在。”
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槐序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他的怀中抱着一只埙,这是他唯一抢救下来的东西,一夜之间什么都消失了,娘亲和爹爹葬身火海,屋子也在熊熊烈火之中焚烧殆尽,他失了明,仅仅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这个寒冷的角落里蜷缩着,槐序捧起埙轻轻吹了起来,埙声吸引到了过路的人驻足。
“这是谁家的孩子?真可怜。”
那人声音带着怜悯,的确,现在浑身脏兮兮的槐序就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归路,旁边的人叹息着说道。
“昨天夜里,槐家着了火,那场大火将两个大人和屋子都烧了,火扑灭后,尸体都被烧得只剩下骨灰,混在了灰烬之中找也找不到了,这孩子也被那场火烧得失明了。”
“说来那槐家都是好人,怎么就遭了这无妄之灾呢?两口子全走了,独独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无依无靠,真是造孽啊。”
这世上的悲事,可能也仅仅是旁人的谈资,或许赚几滴同情的泪,没有人感同身受,便也没人明白当事人心里的苦楚,有好心的人留下几句安慰,也仅限于此了,不过仍要感谢这些善意,无论选择何种方式,每个人都有不易,但是在那一刻都选择了善良,哪怕不能给予太多的帮助,但那些善意也足足让人铭记。
行人渐渐远去,在槐序的身边放着些许碎银,不知是因为槐序的悲惨遭遇,还是因为他吹奏的埙声,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路人终究是路人,他们不过是一刻的停留,没有谁会真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留下。
心太过伤痛,槐序抱着自己的腿低低地啜泣起来,那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对命运最无奈的回应,前一天他还什么都拥有,可不过是一夜的时间,所有的都不复存在。
“爹爹,娘亲,槐序好想你们。”
再不会有人牵起他的小手,再不会有人对他敞开温暖的怀抱,他只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对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所措,他不知那场大火因何而起,也不知爹爹和娘亲为何倒下就再没有醒来,但他知道,他什么都没有了。
寒风刺骨地刮过他单薄的衣服,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肚子饥肠辘辘,他摸索着地面,听声音好像是有几个好心人给了他些许碎银,他可以去买个包子添饱肚子。
地上的泥土甚多,把他的手也弄脏了,但他丝毫不在意,或者说是没有任何知觉,他现在是个盲人,所有能用眼睛看到的现在就是一片茫然的世界,一片虚无,让他害怕地颤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身份,从此他要学着放弃眼睛,可万事哪有那么容易改变,他的身上只有局促和不安,明明那些碎银就在他的旁边,可他怎么也摸索不到。
槐序继续爬在地上寻找那些碎银,碎银还没找到,猝不及防地就摸到一双小巧玲珑鞋,槐序怔在原地,惶恐不安地低着头他害怕这个人责骂他,毕竟是他冒犯了别人。
“你想要吃包子吗?”
头顶传来了女子银铃一般的声音,女子递给他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纸袋里装着肉馅的大白包子,香喷碰的,刺激着槐序鼻子的嗅觉,他的肚子饿得厉害,不时传出咕咕的响声,槐序愈发窘迫地不敢抬头看眼前的女子。女子见他不好意思拿,便一把塞到他的怀里,热烘烘的纸袋落入怀中,身体顿时感到一阵暖意。
“你饿了吧,快吃呀。”
女子催促着槐序,可槐序犹犹豫豫地不敢去拿,娘亲曾经告诉过他,不要轻易就拿别人的东西,那样是不礼貌的,如果别人是真心诚意地给你,那你也要感谢那个人。
“这是给你的,你放心吃吧。”
女子将槐序扶起来,槐序惊慌失措地道谢,茫茫的黑暗之中突然有一个人靠近,槐序的心是紧张的。
“谢谢你。”
槐序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把女子逗乐了,
“我又不是坏人,你怕我做什么?”
槐序赶忙摇头,给他买包子吃,还不嫌弃他身上脏把他扶起来的人,怎么是坏人呢?
“我叫梦夭,以后我就在你身边了,你可不准赶我走。”
女子的话彻底惊到了槐序,怀里的包子差点撒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不成自己的耳朵也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槐序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他以为女子在逗他取乐,但女子理所应当地说,
“我说,以后我要跟着你。”
跟着他?跟着他这个盲人?这句话真真切切地是他身边的女子说的,每一句话没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槐序却苦涩地笑了。
“谢谢你送我的包子,可是我身上除了一只父母留下的埙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应该跟着我,我一无所有也只能让你吃苦。”
女子显然不甚在意,她又不是人,人间所说的苦难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槐序对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女子有些无可奈何,他一个五岁小孩都懂的东西,这个听着声音像是比他大的人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槐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该怎么说才能让眼前的女子明白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可我无父无母,现在是个孤儿。”
槐序企图用身世吓退这个执着的少女。
“我也无父无母,现在是个孤儿。”
她是长明灯的烛灵,长明灯是用人鱼膏做成的,所以不息不灭,本是在佛前供奉,香客们用来添灯油保平安的长明灯,日日听经念佛,又受佛光普照,渐渐有了灵识,她对人间的繁华缭乱起了兴趣,便悄悄入了红尘,生来无父无母,她和槐序一样,也是个孤儿。
想不到女子和他一样都是孤儿,心中便生出怜悯之意,但他狠了狠心,就算这样也不行,和他在一起,这个女子是会受苦的,他无依无靠,不能让她也无依无靠啊。
“这么说吧,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女子脱口而出,
“我喜欢吃灯油。”
槐序差点惊掉了下巴,
“灯油?”
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女子对自己的话无所察觉,
“当然了,我是烛灵啊,不吃灯油吃什么?”
如果说一开始女子说要跟着他时,槐序只是觉得惊讶,可现在女子说她是灵时,这才是让槐序震惊不已的,槐序感觉整个世间都玄幻了,他向来只是听说过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许多不同于人类的存在,但这些槐序以前从未见到过,可现在他的面前就站着一个自称为灵的女子,这是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
“可是,我没有钱给你买灯油。”
女子拾起地上的碎银子,笑嘻嘻地放到了槐序手中,
“这不是有了么?”
碎银子有些扎手,可槐序知道它的珍贵,紧紧地握在手中,槐序看着前方的黑暗,应该就在他的面前吧,站着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他看不到女子的容貌,但应该是温暖地像一束光。
“这些花完了,我就没有钱给你买灯油了。”
女子给了槐序一个暴栗,打得槐序额头生疼,
“你傻啊,你赚钱不就行了吗?”
槐序的眼中一片黯然,他失了明还能做什么,于是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已经看不见了,还怎么赚钱?”
看到槐序失落的样子,女子心中一痛,她必须要让槐序重拾信心,这样槐序才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你看,你还有陶埙,你吹的埙声多好听啊,你手里的碎银子不就是你赚的吗?”
槐序愣住了,一连窜的打击让他只看到眼前的无望和黑暗,却没注意到他还有的东西,对啊,他还有双腿双脚,他还有陶埙,他还有吹陶埙的技艺。
这些,就够了吧。
灰蒙蒙的心瞬间开了一扇窗,他豁然开朗,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父母拼尽全力将他救出,他还有什么资格放弃对生活的希望,至少现在,他有了不得不好好活着的理由。
“那你要怎么吃灯油啊?”
槐序还是有些好奇,女子是烛灵,会和他们人类一样吃饭吗?
“我不吃,是它吃。”
女子的手中变化出了一根红烛,红烛闪烁着耀眼的光,槐序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那根红烛,他好像感受到了光的温度,可他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你现在还不能碰它,会烫着你。”
槐序把手收回去,有些踟蹰地说,
“那我该怎么办?”
女子想了想,眼睛落在了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的灯笼上,灵机一动,
“你买个灯笼吧,把它装起来。”
槐序一想也是,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从此,一个人,一根红烛,一只陶埙,在这个世间也只有他们相互依偎,是少年的全部,也是烛灵的全部,少年名叫槐序,烛灵名叫梦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