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皓冉的一番话落地,柳芊芊面上的容色却是已然黑透,她怔怔地坐在地上,长发湿漉漉地凌乱披散着,双眸一片晦暗。
“你的主子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将你送进这陌阳皇宫,只怕——”那人冷冽的眸子淡淡地俯视着柳芊芊,微顿,又道,“绝不单是要庆贺朕的生辰吧?”
“……”柳芊芊一双翠绿色的眸子微微一动,半晌,方才抬起眼,望向那个居高临下的皇帝,忽而冷笑了一声,道,“皇上,你既然已经晓得了芊芊是王爷的人,凭着皇上的脑筋心思,莫非还猜不到主子送民女入宫的用意?”
“……”他的目光瞬时冷了下来,薄唇紧抿着,却并未做声,仍是冷冷地望着她。
“皇上,请恕芊芊斗胆问一句——”柳芊芊动了动身子,右手撑着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眸子一转却是望向了南泱,冷笑着抬起手,指向她,问道,“你是真不晓得主子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亦或是……皇上您是故意装糊涂?”
“……”
闻言,南泱的心头一震,只觉整个身子如若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凉的冷水一般,透着心的冷——
饶是她再不了解情况,从这柳芊芊的状貌同言辞里头,也能听出个几分明白了——
这个短命又倒霉催的前皇后,和柳芊芊的主子,也就是万皓冉口中的定昭王,有些不可告人的干系。
柳芊芊一番话出口,万皓冉的容色亦是在瞬间沉了下去,清寒的眸子微动,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面上始终分外淡定的南泱,眼神里头仿若没得一丝一毫的感情,又仿若是夹杂了万千言语,教人望不真切。
意识到了那人的目光,南泱抬起眼,亦是望向了他。
四目交接,只一眼,南泱便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对头了,连忙移开了眸子望向了别处,只觉古怪——
凭着她多年来的演戏经验来说,这人今日的目光……确是有些不大寻常啊。
注意到了她目光的闪躲,万皓冉的面上仍是淡漠一片,复又缓缓地移开了眸子,淡淡地睨向那个一身略显狼狈的异域美女,唇仍是紧抿着,整个轮廓呈现出一抹略显凌厉的弧度,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南泱只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身上附着姚敏敏的魂魄,她一个半现代人自然是感觉不出什么,然而,柳芊芊是个实打实的古代人,且还是个自幼习武的古代人,却晓得,这个皇帝此时周身散出的,是浓烈至极的杀戾之气。
意识到了这一点,柳芊芊的面色微微一变,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便朝后退了几步,忽而双眸一凛,便朝着南泱的方向袭了过去……
亦正是此时,一阵骨肉被利器隔开撕裂的钝响蓦地响起。
南泱的双眸骤然一凛,只见那只白皙秀美的右手,仍是保持着朝她的天灵劈下的姿势,距她不过三寸的距离,却仍是生生地被停在了半空中。
柳芊芊柔若无骨的身子,甚至依旧保持着去攻击南泱的身形动作。
翠绿色的眼瞳在瞬间惊瞪,一汩殷红的血水,随着一声闷哼,从那张红润饱满的朱唇里头,缓缓地溢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了白玉池边上的地面,如若绽放开了数朵妖异的花儿一般诡艳。
柳芊芊的眸子里头尽是不可置信,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一寸地下滑,停留在了自己的左肩,只见长剑的剑尖正穿过她的骨肉,衬着她的鲜血,闪着点点幽冷的寒光。
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地方,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帝手中,她只是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甚至连南泱的身都还未近罢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翠绿色的美丽眼瞳渐渐地开始涣散,口中却仍是如若梦呓一般呢喃着。
“……”万皓冉的面上一派漠然,他淡淡地望着那个垂死的女人,忽而笑了笑,笑容温润清雅,薄唇里头,却吐出了一行残忍至极的话语——
“定昭王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们,他左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语毕,他的唇畔仍是携着那抹温雅的笑容,微微抬起左手,又朝着那柄长剑推了一把,看似那般的漫不经心,随后又将长剑从柳芊芊的身子里头拔了出来。
南泱及其分明地望见,那柄已然没入柳芊芊左肩的赤霄剑,又再度被狠狠地刺入了几寸,紧接着,随着长剑被拔出,她听见了一声更为压抑的痛哼在耳畔响起——
转眼之间,那个在龙泽亭之中一舞艳绝销魂的美人,身子犹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徐徐地倒了下去,躺在了冰凉的白玉池旁,鲜血从那副娇美的身躯底下缓缓地淌出,血水汩汩地顺着池壁流下,将白玉池的池水染得一片血红。
南泱的眸子微动,心中一番思量,复又望向万皓冉的那只依旧淌着血水的右手,沉吟半晌,方才道,“这宫里,有止血的药物么?”
“……”万皓冉的眸子微微一动,这才垂了眸子,去望自己的右手,半晌后,方才望向她,忽而一笑,回问她道,“为何不宣御医?”
“皇上既无心取她性命,若被人晓得她伤了龙体,只怕,她便真的要死一千次了。”南泱并未抬眼望他,只淡淡道。
“……”闻言,万皓冉的清冽的眸子淡淡地抬起,望向她,唇畔一勾,笑道,“没想到,前皇后的功夫大不如从前,眼神儿却还是和过去一样好。”
“……”听了他的话,她亦是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凭着皇上的身手,若有心杀她,又怎么会只将赤霄剑刺在她的左肩,而不是一剑穿心呢。只是,臣妾十分好奇,皇上既无心杀她,又何苦将她伤成这样,做给臣妾看呢。”
“十分好奇?”
万皓冉的神色间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骛,他的眸光微闪,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方才又道,“南泱,朕今日倒是觉着,你还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你也断不会将席北舟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
席北舟,定昭王。
南泱的眉宇不自觉地蹙起,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看来,前皇后和这个定昭王,果真是有些牵连。
“……”打眼望了望她面上疑惑神情,万皓冉忽觉心头涌起了一股子极大的不自在,英挺的眉宇间拧起了一个结,一阵沉默,方才又开口道,“止血的药物,在床头的矮几上。”
“……”
南泱闻言,漠然地颔了一回首,便几步走过去,一番打望,只见一个丹青瓷瓶正搁置在矮几上,便取过了瓷瓶又走了回去。
走到了万皓冉的跟前儿,南泱的眸子动了动,只见他的右手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这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有些叹服斯人的忍耐力。
一阵迟疑过后,她伸出右手,朝着那只淌着血水的右手探了过去,岂料,她的指尖方才碰到他冰凉的手,那人却又凉凉地开口了。
“那个女人的伤,可比朕重得多,流了那么多的血,你再不为她上药,只怕她便真要死了。”他一双冷肃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她,漠然地开口,提醒道。
“……”闻言,南泱手上的动作骤然一顿,却亦只是一瞬,她便继续将他骨节修长的手执了起来,将手中的瓷瓶塞子揭开,倒了些□□子到他的伤处,面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回道,“她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干系。”
“……”万皓冉闻言又是一笑,眸子微垂,淡淡地望着她,似乎在观察她面上的神情,忽而又道,“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席王爷,若她死了,你却又向谁打听他的消息去?”
听到此处,南泱的心头总算是一片澄明了。
这个皇帝之所以没有对柳芊芊下杀手,不是因为她美色过人,更不是因为他心有不忍,而是,他想知道,她南泱,会不会因为席北舟这个名字而对那个女人施以援手,以此来试探出,她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
还真是险。
今日,她南泱若是动了分毫的恻隐之心,哪怕只是零星半点,也足以令她以前在他身上做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只可惜,她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圣母,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玛丽苏,十年世事炎凉的娱乐圈生涯,十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活,早就教会了她什么是明哲保身,更何况,柳芊芊还是个对她能造成一定威胁的敌人。
她没有那个前皇后的雄心壮志,没有那个前皇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她能从真正的南泱身上学来的,也只有心狠手辣这一点而已。
思及此,南泱面上又绽开了一朵笑靥,她垂着眸子,浓密纤长的眼睫在光洁无瑕的面容上印下一圈儿淡淡的剪影,笑道,“万皓冉,有时候,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很累么?”
“……”他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仍是垂着眸子,仔细地为他上药,接着便将自己的衣衫大力地撕扯下了一块布料,为他简单地包扎了一番,这才抬起头,望向他,道,“你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尽管你有再多的缘由,归根结底,其实也就是因为你不敢而已。”
“……”他沉寂的眸子一动,仍是定定地望着她。
南泱的双眼缓缓地抬了起来,眸子直直地望进他的双眼,话一出口,每个字眼都掷地有声,如若敲击在人心深处一般。
“万皓冉,这天底下的人都看不明白,可我却晓得,你不敢将自己的真心交付给任何人,只是因为你怕最后的结局,会是你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目光有瞬间的闪烁,神色间急速地掠过一丝丝惊异。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南泱面上笑着,笑容慵懒妩媚,声线沙哑低沉,透着丝丝蛊惑人心的味道,她的右手徐徐地抬了起来,轻柔地抚上他线条优雅的左颊——
“赌你万皓冉心头,有没有我南泱。”
白玉池的池水被鲜红的血液染得一片浑浊,偌大的广陵宫中,弥漫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遍地的鲜血,渲染出一片诡异妖冶的美好。
南泱微挑的眸子缓缓合起,在他漠然之中透着一丝复杂的眼神中,将唇徐徐地印上他微凉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