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虎子与常秋一役,张田柳只是见识过虎子唤出一个半身的恶鬼像,那阴气还连在虎子掌心的伤口上。
这一次看起来完全不同——虎子竟然是直接化身进入到了这恶鬼像之中!不但如此,这恶鬼像头上的法王冠,手里的八角铜锤,此前一次见还是朴实无华的样子。而今其上篆刻阴文,刻花繁复,荧光闪烁,不似凡俗。更不用说,这恶鬼像身披一件上绘仙境下织百鬼的阴火法衣了。
张田柳心下暗惊:满打满算一年多的光景,这少年竟然成长至此,不愧是鬼家门的心法,不愧是天赋异禀的鬼胎!心中也多有庆幸:若是再有十年八年,怕布下这迷阵也无法困住他了。
阴火灼灼,烧得层层黑雾翻涌升腾,眼见着是越来越淡。
灵气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虎子可是不敢再拖沓。他也不多言,恶鬼像结印的双手前推,竟是升出了一个硕大的火球。恶鬼像单膝跪地,两柄铜锤拍下,将那火球打了个粉碎。
这火焰却是不散,反而从恶鬼像的身周扩散开来,迅猛地向着外围蔓延。空气中传来“滋滋”的响声,好似是那滚滚黑雾,成了这阴火的燃料。阴火所过之处,一片清明。
这一回可是没有什么仙家出来阻拦了。虎子这个架势,摆明了就是用上了十成力——这是要拼命!这些仙家可不傻,施展如此威能的法术,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更何况这是在他们家的堂口,虎子一个外人,早晚力竭。到那时,虎子不过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他们宰割。
虎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破去这个阵法,远远不能满足他。他犹记得在鬼域之中化身恶鬼之时,他曾打穿了鬼域与现世的间隔。既然那时的他可以做到,此时的他应该也有这个本事。
堂单洞府的天地是何等的脆弱?可不像鬼域是万千阴气怨念凝结,这堂单洞府说穿了不过是一张凝结法力香火愿力的纸,当初他和常秋打斗,就曾毁去好多东西,他不相信如今他长了本事,还不能以力破巧。
两柄八角铜锤,被恶鬼像舞得密不透风,一道道符印随着铜锤挥舞,悬立在了半空之中。另外两只一道手印接着一道手印,也是没闲着。阴风自恶鬼像脚下吹起,吹得鬼火法衣猎猎作响。不多时一个复杂的阵法,悬在了恶鬼像身周。
虎子骂道:“好孙儿们,不单是你们会布阵,小爷爷我也会。今儿,就要你们开开眼界!”
话音未落,恶鬼像的气势陡然拔高。大小没变化,却是让人生出了一种高山仰止的的感觉。恶鬼像垂下了铜锤,另外两手向上托举,虎子吟诵法咒: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净天地神咒!
正常做功课时吟诵这一道咒语,应当是念成“度鬼万千”,或者“赦鬼万千”。毕竟做功课的时候,八方游魂前来听经接受度化,与修士原本无怨无仇,念成“杀鬼万千”,要杀他们,这不是结仇吗?就成了罪过。可如今,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张大仙儿家的堂口摆明了就是要虎子的性命,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这超度的咒文,就成了诛邪的法令!
按理来说施展这一道咒令,是要用修士自身的灵气,引动天地间灵气号召响应,方才能展现威能。虎子这回也是豁出去了,此地的灵气不受我支配,我便是耗费全身的灵气,也要破去你家洞府。
丝丝缕缕的灵气被迅速的从他的魂魄里抽离,灵台空乏的感觉,甚至让虎子感觉甚至都不是十分清醒了。不过,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不好!这小崽子要拉咱们同归于尽!”随着阵法被破,张田柳的声音也不是那么飘忽了,却是焦急万分。
张田柳与他堂口上数十号仙家,一同显了身形。他们此一时顾不得藏匿,也不敢再磨蹭下去了。他们若是顶得下来这一招,虎子就会筋疲力尽,再无还手之力。若是顶不下来这一招……也就没什么后续可说了。
张田柳自觉得得知虎子一人擒杀鬼王之后,已经十分高估虎子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少年。他设计了这么一个办法,就是觉得虎子没有本事以力破巧,只能跟着他们慢慢耗。哪想到人家根本不跟自己这么玩儿,这小子不拿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彭虎子!”张田柳怒喝一声,“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虎子都被气得笑出了声:“哈!好一个‘不要欺人太甚’。按你的说法,是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你们张家的堂口,对我恩将仇报,口口声声要‘借’我命去,而我殊死一搏,便是成了仗势欺人了吗?如此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张田柳,我姥姥!”
张田柳好歹是十七奶奶的弟子,有时修行有成的大仙家,清风悲王掌堂教主,平日里只有他数落别人的份儿,哪轮得到污言秽语落到他头上?
张田柳被虎子这么一激,加之确实是生死关头,也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他高喊了一声:“修佛的仙家助我!”虎子这边术法还在酝酿,那一边却是已经有一大半的仙家就地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念诵经文了。张田柳自己双手合十,口中喃喃,一尊法天象地,高出恶鬼像一倍有余的佛陀幻象,拔地而起。
虎子听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经,可是这尊佛陀他也是认识的——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相传孔雀好吃人,曾将释迦摩尼吞入腹中。飞至灵山,释迦牟尼破孔雀脊背而出,得以新生。自此尊孔雀为孔雀大明王菩萨,授佛母称谓,又称为摩诃摩瑜利罗阇。
这尊造像是明王多现忿怒像,乍一看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眼角低垂,双目微闭,着白缯轻衣、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生有四臂,四手指中各持宝物,莲华表敬爱,俱缘果表调伏,吉祥果表增益,孔雀尾表息灾。坐下一头孔雀,其尾一束,其头低垂。
造像上黄光流转,溢彩闪烁。合着诵经之声,隐约能听闻诸天梵音降临。
虎子这才猛然想到,张大仙儿是众多出马弟子中最不常见的学佛的弟马。这肯定是和他家的堂口脱不了关系的。常秋就是修佛的,不过常秋是条蟒蛇,也算是情有可原。可他张家的掌堂教主张田柳,是一只老清风,怎会是修行佛法呢?
佛光一物,本就是与阴秽之气难以相融,这张田柳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他身为十七奶奶的弟子,怎么会是个修佛的仙家呢?
不过虎子可来不及细想,正是他思量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孔雀展翼开屏!
那一根根金灿灿的孔雀尾羽上,一个个花翎眼闪烁了起来,看得虎子胆战心惊——张田柳一个人他不害怕,可是这一遭,他是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这堂单里面的大半个兵马堂!
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虎子火气也是起来了:“人死臭块地,想炼化我增进道行?你们没有那个福分!”
孔雀尾羽之中射出一道道金光,如牛毛细雨,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恶鬼像怒吼一声,身上阴火鼓荡,完全对袭来的金光,时而不见!
“啊呀!”张大仙惊慌失措大叫一声,“他……他……他……他根本就没想挡住这一招,他只想来个鱼死网破!”
张大仙说的没错。虎子自己知道,他可能拦不住这一下,就算拦住了这一下,也会后继乏力。那么为什么要挡呢?你们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一道道金光透过恶鬼像,将它穿得千疮百孔。每一道金光透过,便是会在恶鬼像上留下一个针鼻儿大小的孔洞。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孔洞连成一片,把恶鬼像扎成了筛子。
没用多少功夫,那恶鬼像上面便是布满了裂纹。看样子,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可是恶鬼像终究还是挺了下来,让那滚滚阴火落在了地上!
风云变色,山崩地裂!以恶鬼像为中心,一寸寸泥土被翻卷起来,花草树木瞬间烧成灰烬,雕栏宝塔尽成瓦砾。这一方天地本就不大,远处的山水不过是幻像,被虎子这一招打下去,也变成了一片虚无。
张田柳声嘶力竭喊道:“竖子尔敢!”
“哈哈哈!”虎子狂笑三声,“你敢要我的性命,我也敢叫你前程尽毁,修行尽废!”
日月无光!堂单洞府里面归于了一片混沌黑暗。唯有一个恶鬼像和一个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像,立于虚空之中。
耗尽了灵气的虎子,终于是支撑不住了,恶鬼像寸寸崩碎,化为了虚无。
众多仙家,也全都耗费光了体力,随着一声鸣叫,佛母像也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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