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全乱了!从那一声炮响开始,一切都乱了套。
城外的枪炮轰鸣声,震动了整个儿昌图府城——那是老毛子屯兵所的方向。
紧接着,赵家大宅的门外也出现了扰乱。赵善坤趴的位置还算高,能清楚的看到有好多穿着练军军服的人打着火把端着枪,冲进了前院,估摸着得有一百左右。
朝廷和老毛子翻了脸吗?
赵家大宅乱成了一锅粥,枪响不断,火光四起。而对于他们师兄弟来说,越乱越好。
随着虎子那一声“动手”喊出口,两人齐齐自屋檐上跃下。师兄弟两人本就是藏匿在平素人目光所不及的地方,再这么居高临下偷袭,又加上怕这四个本来是准备换岗的俄国兵被外面的枪炮声带走了心神,哪里有让他们走脱的道理?
按照原本商量的,两师兄弟应当是趁他们不备,直接翻进屋里,擒下了安德烈再做打算。可既然起了乱子,再不捎带上两个,那就对不起老天爷相帮了。
没见什么花哨,虎子一刀,干脆利落地落在了一个听闻响动回头的老毛子的脖颈上。滚烫的血从创口里喷出来,呲了虎子一脸。虎子都没在他身上多看一眼,一脚将之踢翻在地,俯身越过他来到了第二个人身边——那个老毛子已经把枪端起来了。
这么近的距离,对着火枪是十足的危险,人再快,快不过子弹去。可是虎子用不着比枪子快,他只需要比对方快就足够了!刀背在枪上一磕,把枪口带偏了两寸,虎子欺身而上。“砰”,枪口吐出来的火光擦着他的脸,带走了一层油皮。
虽然耳朵被震得生疼,虎子手上可是不迟疑。他将刀向上一扬,那老毛子的左手腕被斩开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皮肉,把左手连在他的胳膊上。那老毛子吃痛,怪叫一声,骂了一句虎子听不懂的话。
打不响的枪,无非是和烧火棍一样。虎子运足了力气,将刀横斩了过来,在这老毛子的肚皮上开了一条血口子。肠子肚子顺着这条口子就淌了出来,腥臊恶臭流了一地。这时候老毛子虽是倒下了,却还有点气儿。虎子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捅在他的胸口,等刀抽出来的时候,这人已经死透了。
赵善坤也是第一次杀人,一次杀了两个。偷袭毫无准备的人,似乎比过年的时候帮着师兄杀鸡,难不到哪儿去。手里的短刀裹挟着煞气与怒吼,干净利落地割断了洋人的脖子,刺破了洋人的胸膛。他自己都分不清,动手的究竟是他赵善坤,还是宋熊方。
他从没有忘记过眼前这张脸,就是这个人,砍下了他灵芝姐的脑袋。当这个老毛子的血划过赵善坤手掌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所谓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是觉得心里空落了一块儿,说不出的别扭。
正是他愣神的工夫,忽觉脑后劲风气,带着铁锈水一样的腥味袭来。
赵善坤头一次和人动手,经验欠缺,可宋熊方却是个沙场上出来的英灵。他操控了赵善坤的身子,向前一扑,在地上一滚,险险躲开了这一刀。
却是虎子提着刀,向着他杀来。一刺、一劈、一扬,虎子照着赵善坤连着就是三刀,丝毫不留余地,分明是想致其死地!
赵善坤侧身躲过了那一刺,扬短刀拦住了那一劈,近身去钳住虎子的双臂挡下了这一扬,反手一个耳光抽在了虎子的脸上,打落了虎子的面巾:“虎子哥,我是赵善坤!”
虎子被这一记耳光抽醒,狠狠哆嗦了一下,目光清明了些许。虽是松开了手,口里却还带着点不切实的意思:“狗子……赵小狗?”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从师兄弟俩从房檐上跳下来,到赵善坤一耳光抽醒虎子,也不过是十息之间的事情。
门扉响,却是安德烈提了枪出房查看。从城外到宅院里,这么大动静他再能安稳睡下,不成了猪么?他不开这门还则罢了,开了这门,只见得地上躺着自己四个亲兵,还有两个人,手提滴血的凶刃挡在了自己房门口!
一见了安德烈,虎子是彻底清醒了过来,提刀而上:“好洋奴,纳命来!”
安德烈到底也算是久经沙场,从义和团到黑龙江练军,他什么场面没见过?眼见着虎子向他杀来,当机立断,扣动了扳机!
“镗”!这一枪本是奔着虎子胸膛来的,也不知是因为安德烈是枪法潮了点儿,还是虎子他命大,这子弹落在了刀身上,打出了火花。
虎子是卯足了劲儿往屋里冲,这一枪带起好大一股力道,直接把刀震得脱了手,两手虎口直接裂了开来,鲜血淋漓!
虎子却没止住脚,生死关头有时候想不了那么多。现在无论是俯身去捡刀,还是后退找地方藏匿,都无非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由了对手处置,只有向前冲,压在安德烈的身上,就像刚才对付那个老毛子一样,让对方手里的枪变成了废物,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两三步远,转瞬即至。虎子的袖里刃在赵善坤的手里,苗刀在地上,此一时一双肉拳,成了虎子的武器。虽然是虎口开裂,却也是顾不上疼痛。虎子一只手架住安德烈持枪的右手,另一手握拳直捣安德烈的胸前,带着前冲的威势,整个人扑在了安德烈的身上。
这一招力道十足!安德烈没来得及反应,被虎子这么一撞,连人带着身后的门,全都被撞进了屋里。手上的枪也被甩脱,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
赵善坤赶紧捡起了地上的苗刀,跟着冲到了屋里,举起来便是要刺。
可眼前这一幕让他傻了眼,不知该如何下手了。安德烈扯着虎子的衣襟,虎子攥着安德烈的头发,两人肢体全都贴合在一起,没了拳脚施展的空间。虎子虽然较之同龄人力壮,但还未成年,加之手上有伤,气力上总要吃些亏。没了那些灵活技巧,只能是不停地扭动身子,好不让安德烈钳制住他。
可如此一来,两人就在地上抱成了一团,化作了一个滚地葫芦。赵善坤想要杀死安德烈,却又是担心伤了虎子。拖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引来其他的俄国士兵,一时间,赵善坤是心急如焚。
虎子也急,赵善坤都能想到的道理,他怎会不明白?必须速战速决。虽然是抱着必死的心思前来,可但凡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想把小命搭在这里。练军和老毛子起了冲突,这是他们动手再逃生的大好时机,若是过一会儿交战双方得出个结果来,无论是谁赢,对于虎子和赵善坤来说,都算不上是好事。
虎子嘬了两下牙花子,舔了舔那颗尖牙。
这颗牙是付道人给他留下的一个念想。自从虎子听过张黎讲述那一天他走火入魔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就一直系着一个疙瘩。这颗牙,应该是他确实曾化身恶鬼的凭证,此前是没有的,锋利异常。平日里吃饭的时候一不小心都可能咬破嘴唇舌头,这一时,就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虎子拽着安德烈的头发,抻过了他的脑袋,照着他的脖颈,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跟着彭先生吃阴阳先生这碗饭,虎子接触的死人特别多。烂得透了的,半腐未腐的,全都见识过。一来二去,虎子对人体的血络筋脉,也都多了好多的了解。这一口下去,就是瞄准了安德烈脖子上那根血线!
人血的气味不好闻,更不好喝。虎子贪嘴却也挑食,平素里猪血衣他都是不吃的。可此时尝到了安德烈的血,他却是如干渴了一路的沙漠旅人,终于寻到了甜水泉,喝起来就没个头了!
那些咸腥、粘稠、滚烫的血液此一时对于虎子来说,千金不换!虎子双目赤红,脑袋里混浆浆一片——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什么时候呢?虎子思索了好久才想起来,义和团屠杀洋教民的时候,虎子见着那些喷涌而出的血雾,心里头也曾泛起过这种滋味。
不一样的是,当时他没能上前去尝尝味道。而今,他却是能喝到饱!
被虎子咬住了血脉,安德烈本还是因为痛苦厉声嘶吼的。可是随着血流进了虎子的肚子,他能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轻,力气越来越小,身上越来越冷。他是个吸血鬼吗?这是安德烈最后一个念头。
“师兄!”赵善坤看得呆了,今天的虎子处处透着不对劲儿,“虎子哥你放开!他已经死了!够了,可以了!”
一声声喊,完全没能把虎子唤回来。
赵善坤飞起一脚,踢在了虎子的肩头,把他从安德烈的身上掀开来去。虎子刚一落地,双脚一弹,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满嘴鲜血的他怒吼一声,如狮吼虎啸,全然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动静!
滚滚阴气自其身周而起,竟然是推着赵善坤向后了好远。赵善坤身子里头的宋熊方,大叫一声:“不好!小子,逃!”可是宋熊方话音未落,那浓重的阴气竟然是凭空消散!
赵善坤小心翼翼探过身去,轻轻在虎子胸前一点。虎子从口呕出了一滩污血,而后便是萎顿在地,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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