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这办法也是好用,切开了这童尸的脑壳,它便是立刻消停了下来。如法炮制,一刀一个,很是干脆。
一个十三四的孩子,出刀利落,将一具行尸的脑袋劈作两半,红的白的黑的齐齐淌了出来。这一幕饶是个成人,看了也该是心惊胆战,虎子做来却好像是切瓜砍菜一样的简单。这让在一旁观看的胡八爷脸上的肥肉都颤了两颤。
虎子虽是让这些童尸彻底安静了下来,可是他心里的疑惑却没解开。这一桩事情处处透着古怪,那夜行游女也是很不寻常。这些尸身是虎子和月月最先打得照面,虎子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而今起尸,要么是那姑获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通,要么是这些人里,有什么古怪。
之前彭先生遇见了一会,虎子亲身经历了一回,都是透着古怪,与寻常不同的妖精鬼物。这一次莫不是还与那神秘的石符扯上了干系?虎子心里很是疑惑。
虎子这边正是思索,那胡八爷提着灯笼坐走得近了一点:“小……小道长?这些孩子……还能带回去安葬吗?”
对着胡八爷这一问,虎子好似是闻所未闻,眼睛依旧没离开那些童尸。他背身接过胡八爷手里的灯笼,朝着那最后一个劈砍开的,未满一岁的童尸旁边凑了过去。灯光映照下,才隐约看得到泼在地面的脑浆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去给我折两根树枝,筷子粗细就好。”虎子依然没回头,便是对着胡八爷吩咐。胡八爷平日里在这鴜鹭树镇,那是响当当说一不二的人物,哪里受过别人的差遣?可是他也没经历过这般离奇的事情,这总像是在说书的嘴里出来的故事,切切实实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普通人多是会乱了方寸。
这时候能理清事情的人自然就成了主心骨,故而虎子一吩咐,胡八爷便是打旁边的树梢上折下了两根树枝递到了虎子手里,一句话都不敢多问。虎子接过了树枝,又折了两下,当真弄了个筷子的长短,拿来当了筷子用的。
只见他把灯笼放在了地上,伸出了两根树枝在那脑浆子里头拨弄,翻找了好久,才是在里面夹上来一个活物!
那是一条小鱼儿,不过是寻常成人拇指长短,鳞片细密却很是粗糙。甩得干净了上面沾染着的血浆脑髓,见得出着小鱼儿本是银色,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但外貌也很是寻常。
这一下虎子可是真的犯了难了。这什么东西?没见过不说,连听都没听过!叫月月堂上的仙家传个法符回家里求彭先生帮忙?虎子是不肯的。这想法在他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被他压了下去。
有二神荐黄丫头的堂口,那是说那个二神觉得黄丫头家的堂口,自个儿就能把事情办了。黄丫头不放心去求自己师父,自己师父打发着自己跟着一起来了。若是这事情最后还是要落回到彭先生手里,那自己得多没面子啊?
所以不去问,也不去求助。虎子心里打定了主意。
虽然不知道这小银鱼儿是什么东西,但是在一个行尸的脑浆子里裹着的,定然不是什么好物件。更何况虎子都见着了这鱼身上的森森鬼气,它必然是不能在日光下生活的鬼物。
虎子手里掐诀,照着那小银鱼儿屈指一弹,一点蓝色的火苗就从虎子的指尖窜上了银鱼儿的身子,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便是把这鬼物烧得灰都不剩了。再去这别的行尸脑浆里翻找,虎子又找到了四条活得,还剩下一条点子寸,正好是被虎子一刀斩成了两截。唯恐生变,虎子还是一把火把这条变作了两半的银鱼儿,也烧了个干净。
“胡八爷,你……”虎子拾起了地上的灯笼,一转身却是见那胡八爷正扶着一棵树干呕,树下一滩污物。见他脸色青白,想来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小道长,您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虽是吐得一塌糊涂,有什么正事了也不敢含糊,胡八爷喘着粗气,声若游丝,也是回了虎子话。
虎子上前一边拍着胡八爷的背帮他顺气,一边说:“八爷,我是想让您招呼一些人手过来,把这些孩子的尸首收拾了。就这么横尸荒野也不是个事儿不是?”
胡八爷一听这话冷汗都下来了,心道:刚才你动刀的时候也没见你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但是人家是懂行的,怎么说咱们怎么办吧,于是他又问了一句:“这一回没有尸毒了吧?”
“有!”虎子一个字,把胡八爷的心打落到了地上,“所以要隔着牲口皮小心翼翼地收拾。还不能土葬,只能是一把火烧化了,家人带着骨灰回去安葬。”
二日里大亮的天头,鴜鹭树镇乡绅会馆前,发丧孩子的队列从街头一直排到了街尾,哀乐四起,纸钱遮天。六对灵头旛,六口小棺材盛着六坛骨灰,看起来着实是叫一个轰轰烈烈,听起来着实是叫一个悲悲切切——六户人家,一块儿发丧各自家的孩子。
赵月月和那老门房并肩站在会馆的门前,看着这出殡的长龙,不觉得落下了泪来。
“小丫头,怎得哭了呢?”老门房见月月落了泪心下不忍,伸出糙手把月月脸上的泪珠抹了下来。
“都是我没用,”赵月月声音都不似平常的清脆爽利了,“那妖精本来是逃不脱的,都是我没能擒下它。我家仙家说在我身上施展不出本事,这一回还是要小老虎帮着我。也不知道虎子他能不能平安。”
原来这黄丫头昨日夜里,先是被黄仙附体与夜行游女打斗,再是被白仙捆窍为那么多人拔毒,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险些昏厥了过去。到了这白日里虎子没敢让她跟着自己走,就嘱咐她在会馆休息,也顾不得什么叫她出来磨炼了。
老门房听了赵月月自责的事情,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是说些别的:“小丫头你长得乖巧,那小小子虎头虎脑,你们俩着实是一个般配的模样,命里头应当是有一场夫妻的缘分。现在你们俩连花堂都没拜,他还没跟你交付这一段缘分,必然是会无事的。”
听这话赵月月破涕为笑,扭捏了起来:“昨个儿见面的时候,我讲得都是玩笑话,爷爷您切莫当了真。”
“哎!哪里的玩笑话?”那老门房看月月笑了,自个儿也是乐了,“我看你们就是有一个夫妻相,大好的姻缘!”
话分两头。赵月月和老门房守在会馆暂且不表,单说是虎子和胡八爷登舟离岸,到了这鴜鹭湖面。
昨夜眼睁睁得见那鬼物进了水中再没探头,虎子心中有所关于这夜行游女来历的猜想,自然是一并告诉了胡八爷。他又询问了胡八爷,镇子里可是有不守妇道被沉塘的,可是有身怀六甲失足落水的。
可是这胡八爷却说近十年都没有被沉塘的。别说是身怀六甲的孕妇失足落水,就是寻常人,这湖里得说是有三年没有人淹死了。为何胡八爷言之凿凿?因为他的家院不在镇子上,而是在这湖边。
胡八爷在湖西头新起得大宅子,住进来三年有余。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延伸到湖里,为的是平日他和家眷登船享乐的。这湖里有什么事故,他自然是了如指掌。
但是虎子还是不太放心,便是跟着八爷一起上了船,要到这湖面上看看。
鴜鹭湖不愧风水宝地之名。夏日里,湖水清澈见底,微风一吹,波光粼粼映天日,游鱼虾蟹在眼前。
船行了半个时辰,慢悠悠从西头绕到了北边,过东面到了南面。胡八爷有些不耐烦了,便是开口问:“小道长,您看出什么没有?”
“看出来您家境殷实,很有逸致闲情。”虎子打了个哈哈,“这鴜鹭湖这么好一块地方,就您一处宅子伸到了水里,想来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小道长您与我说笑,”胡八爷听了虎子的调侃微微有些不满,“我问的是这水里您看出什么来了,不是说您看出我怎么来了。”
虎子挥挥手示意艄公停船,而后对着胡八爷拱拱手:“八爷宅子阔绰,那小码头方正规矩,敢问是填了多少土进去?这事情很重要。”
胡八爷一愣,怎么自己建宅子还和闹鬼有关系?莫不是建这个宅子冲了什么邪门的煞,这妖魔鬼怪就潜藏在自己家?这一下他可是真的慌了神,第一个被掳走的可不就是那日住在他家的侄子吗?
“小道长救我!”这声音听着都带了哭腔了,“我也不知添了多少方土进去,多不过两三亩地!”
虎子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三亩地!这鴜鹭湖可不是羔羊湖那个小水洼子,这么深的湖水,他填了两三亩地出来,多出来的水在何方?
他伸手向下一指,那里在他眼里是阴气缭绕、滚滚不散:“这水里有座坟,没有墓碑。水里怎么会有一个无主的孤坟呢?那是被漫上来的水,淹没的。这东西变化成夜行游女,胡八爷,您有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