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音站在郑氏身边,一直留意着赵姨娘的神情。
郑氏方才的话拉上了她父亲苏可立,赵姨娘理应是恼怒的。
只不过,这种不快仅仅在赵姨娘眼中一闪而过。若不是苏锦音格外注意她,恐怕都未必能够发现。
赵姨娘看向苏可立,含情脉脉道:“说到拜佛,妾身犹记得那时候老爷接妾身回府时候的事情。若非老爷一路护着,妾身就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了。”
赵姨娘这招偷换话题用得极好。既没有顺着郑氏的话让自己落入无法转圜的余地,又趁机激怒了郑氏。
郑氏的性子素来一点就燃,见赵姨娘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恬不知耻地向苏可立撒娇,她当即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老爷,既然我们都说好了,明日就送芙瑟去凉州吧。”郑氏说完,颇有些快意地看了赵姨娘一眼。
苏锦音从赵姨娘方才的处变不惊中就知道了这位姨娘的手段不同一般。她猜到赵姨娘定要反击,忙走到旁侧,去端了一杯茶水过来。
只见赵姨娘捂胸一退,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可立,泫然欲泣地问道:“老爷,为什么要送芙瑟去凉州?那样远的地方,她孤身前往,如何能让妾身放心?”
赵姨娘说完这一句,又直接转身就跪倒在郑氏面前,她俯身叩首道:“夫人,妾身只有芙瑟一个女儿,若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就让妾身代她受罚吧。”
“好啊!那你去……”郑氏心底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却被苏锦音的茶水打断了。
苏锦音端着那空空的茶杯,一脸歉意。她一边替郑氏擦衣服上溅的茶水,一边同赵姨娘道:“姨娘莫怪我,我方才步子不稳,这才把茶水都倒在了你头上。”
赵姨娘的泪水和发髻中的茶叶水混合在一起,她又气又羞,却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何种狼狈样,而不敢回头看苏可立。
她当然不愿意把自己不美的一面展示在苏可立的面前。
苏锦音正是笃定这一点才这般动作。这赵姨娘实在心机太过深沉,明明她理应处于弱势,却次次开口都成功激怒了郑氏。若郑氏那句让赵姨娘去凉州真的说出来了,那苏芙瑟可真的不用去了。
毕竟,郑氏是在苏可立面前服了软,以明面上让苏芙瑟去诵经祈福的名义,实际上施行受罚之事的。
苏可立不愿意承认苏芙瑟做的那些错事,郑氏若非要再当众盖棺定论,那苏可立可未必不会反悔先前的话了。
另一点,苏锦音这也是在让郑氏暂且熄火。
郑氏脾气暴躁,动辄就大吵大闹,这自然只会更加凸显赵姨娘的体贴温柔。
苏锦音同她父亲认错道:“女儿无状,还请父亲责罚。”
赵姨娘手心简直攥得出水来,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装好人道:“妾身无事,老爷莫怪大小姐。”
她还真能追究出个什么?这苏锦音终究是苏府的大小姐,再者,她今日来此,又不是为了对付苏锦音。
若换了平日,赵姨娘定是要立刻回去换了衣服再过来战的,但她听苏芙瑟说了苏可立的决定,也猜测到了事情恐怕已不是她预估的那样。
赵姨娘背对苏可立略微拭干了脸上的茶水,然后掩面哭泣道:“是妾身有错,妾身没有教好女儿。”
这赵姨娘的容忍力真是不可小觑。苏锦音如今算是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会在苏芙瑟手里败得那般彻底了。
眼看赵姨娘又要激得郑氏说错话,苏锦音当机立断,拉住赵氏说道:“母亲,既然芙瑟那么不愿意为您祈福,还是女儿去吧。女儿相信,外祖母知道这件事后,也能体谅女儿暂时不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赵氏脸上的怒火稍微退去了一些。她此时也明白赵姨娘是故意偷换了什么概念了。郑氏寻着此点发挥道:“赵姨娘,我从来没有说过芙瑟做错了事情。老爷也没有。莫非你是知道芙瑟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才这般心虚?”
郑氏训完赵姨娘,又同苏可立道:“老爷,芙瑟不是我腹中出来的,让她为我去诵经,确实是太为难她了。要不,我们还是跟先前商量的一样吧。”
郑氏对把苏芙瑟嫁去靖边的事情仍未死心。
苏可立却因为这一句话,把对郑氏的好感又转成了对赵姨娘的心疼。他弯腰亲自扶起赵姨娘,安慰道:“霜儿,我会让明瑾亲自送芙瑟去凉州,你不必担心。”
苏锦音听得这一句,就知道她母亲又要情绪失控。她紧紧拉住郑氏,正要开口劝说,却被旁边的兄长抢先了一步。
苏明瑾对郑氏道:”母亲,孩儿已下了决心,要去边关磨练几年,还请母亲多多保重身体。”
郑氏本被赵姨娘激得气上心头,听了苏明瑾的话顿时又惊又忧,这般情绪波动之下,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人就往旁倒了下去。
苏锦音连忙扶住郑氏,并将袖中的朱钗趁机落在了地上。
苏可立本想过来看郑氏,却被赵姨娘拖住了步子。待众人将郑氏搀了出去,他才看到那支落在地上的朱钗。
赵姨娘见那朱钗款式陌生,又不似郑氏平日带的,就假作好人道:“大小姐把钗落下了。妾身给她送过去。”
经过方才的交锋,赵姨娘对苏锦音也存了提防。她很想趁机探探这位大小姐的深浅。
但赵姨娘手中的朱钗却被苏可立径直取走了。
苏可立握住那朱钗,走过赵姨娘的身边,他只给了她留下一句话:“不必了。”
这话简短得有些冷漠,冷漠得赵姨娘心慌。她摸着自己的脸,对改变苏芙瑟去庵子里的事情,突然失去了信心。
而苏可立拿了簪子去的地方,是赵姨娘怎么也想不到的。
头次见父亲来得这般快,苏锦音和苏明瑾都及时退了出去。
回头看到伏在郑氏床边,轻轻抚摸郑氏脸颊的苏可立,苏锦音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支金雀衔枝,款式并不新颖,又不适合已婚妇人佩戴,却仍被郑氏留在妆匣之中。
果真,这是支有故事的朱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