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姚暮染的敏症,几人在这边境小城里逗留了两日,直到她症状全消,这才再次启程,往东靖名地天璇州出发了。
天璇州位于东海之上,是座五光十色的孤岛。为什么说它五光十色呢?
“海水蔚蓝无边,漫漫水汽氤氲,正午的日光投射下来,与水汽相接之时,便在岛屿上空折射出了七彩绚桥,当地人美其名曰‘天虹’,并视其为神明亲手布下的祥云,见之大吉。不过,咱们南乾多雨,这天虹倒是常见。但到了东边这天璇州,许是日日正午都有这天虹,所以被视为了神迹奇景。而岛上的仙山白云缭绕,山下又绿林苍翠,加上七彩天虹与广蓝海水,可不就是五光十色的孤岛了?”霍景城坐在船舱里,对着姚暮染耐心解释了这么一通。
此刻,船舱内只有他们二人,梅兰竹菊四人兴致奇高,正在外头的甲板上观景,时不时还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声。
这时,海水忽然翻涌起了一波大浪,身下的座船也跟着起伏摇荡了一下。
“呕——”躺在座位上的姚暮染又是一声干呕。
霍景城连忙递了茶来:“再坚持一会儿,再有半个时辰就能上岛了。”
姚暮染面色苍白推开他的手,道:“不喝了,喝了也留不住。呕——”
这时,船舱帘子被人一掀,原来是船夫的妻子戴姨进来了。她看看姚暮染,担忧道:“小娘子还没好转吗?这都呕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会晕船这么厉害啊?我瞧你这么个呕法,怕不是有孕了?”
霍景城:“嗯?”
姚暮染:“啊?”
戴姨见他们这般神情,纳闷儿道:“怎么?你们不是夫妻吗?这日日在一起,有孕了也正常啊?哎!你们年轻人可别太糊涂了,凉心凉意只顾着游玩,兴许就没往这上头想,可别糊里糊涂给耽搁了。”
霍景城低下头去饮茶,再没说话。
姚暮染红了脸赶紧解释:“呃,谢谢戴姨关怀,不过,我就只是晕船而已,的确没有身孕。呕——”
戴姨见她如此,眼中依然狐疑,又苦口婆心叮嘱了几句,才掀开帘子出去了。
她一走,船舱内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姚暮染侧躺在座位上,怔怔出神了。
有孕,是啊,她也曾有过身孕的,只是终究无缘……
若那个孩子可以留住,是不是如今的一切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连吐都忘了。”霍景城忽然道。
姚暮染回过神,神色淡淡没有回答。
霍景城见她不语,斟酌再三,还是轻声道:“你对乔奉之还是念念不忘?”
姚暮染一愣,无语。
霍景城放下茶盏,又道:“姚暮染,那我问你,若现在乔奉之肯回头要你了,你呢?不计前嫌回他身边去吗?”
他此言一出,姚暮染乍然惊醒。是啊,她这么念念不忘的意义与目的又是什么?若他真的回头了,那么她呢?也会不计前嫌当一切都没有发生,然后回他身边去吗?
会吗?会吗?
她深深设想,俏脸凝重。终于在自己心里问出了真正的答案,不会。
霍景城见她不语,语气平和道:“是,乔奉之的确生得好看,也心思玲珑,智谋不俗。可终究是年轻了些,要知道,少年人是经不起繁华俗世中的诱惑的,他们追逐刺激与新鲜,沉迷自由与恣意。哪像我,早已过了鲜衣怒马快意江湖的年纪,见得多了心也沉淀了,只想在风雨过后回归静籁,在繁华中寻得安稳。我呢,是乱中求静,乔奉之则是静中逐乱。”
姚暮染慢慢坐起,道:“六郎说的有理。那么六郎怎么看待他和宥王殿下的断袖之情呢?六郎跟我说说好吗?”
霍景城一听,慢慢笑了起来,笑完才道:“说就说,谁教我霍家还真就出了这么一号人呢。”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正月初三那日,乔奉之与逍遥二王到了我天下居宴饮。后来,承王先行离席。留下乔奉之与宥王二人,我那些探子看到了他们......”
霍景城捏了捏鼻梁:“呃......他们搂搂抱抱,吻得难舍难分。”
“呕——”姚暮染又是一声干呕,这一刻,别说胃里面了,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
终于,一切还是血淋淋地揭开了。由不得她再侥幸,也由不得她不信,他们之间,是真的有情。
那么,抛开一切,他变心,移情别恋,是铁打的事实了。
而情爱中,这是最不能原谅的一点。那么她心中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不恨他,却也不会原谅。
霍景城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忍不住笑了,火上浇油道:“所以,你那前夫是男女皆喜。哎,那颗少年之心还真是难以把控啊。他喜欢老九跟老九去过也就罢了,还把我的妹妹也一并娶了,真是气死我也没处去说。”
姚暮染听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也只能默默。事到如今,谁不是各有各苦呢?她又慢慢躺了回去,云淡风轻转了话题:“六郎,海上风大,我还是冷。”
霍景城将自己座位上叠好的被子拿去给她盖上,这顺便在她座位边一坐就不愿起了,笑道:“我知道有一个暖和的地方,就看你愿不愿去了。”
“什么地方。”姚暮染拢好被子,随口应着。
“六郎的怀里,是世间至安至暖之地,你可愿来?”话音刚落,霍景城忽地心头一凛,自己都愣了。此话无论玩笑还是真心,都已是太明太露了。
那么她那边会如何作想?当作惯常玩笑?当作真心之问来回答?
他忽然后悔的不行,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若当做了玩笑,便是依旧逃避。若当做了真言,便是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似乎没有一种情形是他想见想听的。
“来来,竖起耳朵,我给你讲个故事。”他忙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姚暮染窝在被窝里,身子一暖人也舒适了一些,与他趣言:“我又不是兔子,还竖起耳朵?”
霍景城成功绕过了这个话题,心中暗松一口气。随手拈来她的几缕青丝绕在指间把玩,笑道:“那我开始讲了?”
姚暮染点点头。
霍景城慢慢讲了起来:“其实,这也不算是故事,而是真事。当世四国中,南乾,北越,东靖,你都到过,还有最遥远的一个西舜之国。西舜近几年才算彻底平定,只因上代君主李战十分宠信奸臣燕叔则,这燕叔则生得还十分英俊,但平步青云后,便开始揽权营私,残害忠良,篡改律法,以致民怨沸腾。”
姚暮染听到这里,问道:“那么君王李战呢?也不除此奸臣吗?”
霍景城道:“李战哪里舍得。这是后话了,待我一一讲来你便明白了。”
“嗯。”
“这燕叔则把控了西舜有三年之久,李战对于此人的恶行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让臣民对君主寒了心。最终众怒难犯,群起而攻,四方叛乱。李战的二皇叔趁此时机,带兵杀入京中,擒了燕叔则,并以车裂之刑处之。西舜史称叔则之乱。”
说到这里,他满眼笑意看她:“结果燕叔则死后,你猜李战怎么着了?”
姚暮染想了想,道:“被拉下皇位了?”
霍景城慢慢摇头:“非也。叔则死后,李战竟然主动殉他而去了。”
“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姚暮染十分惊讶。
霍景城道:“叔则祸国,李战殉臣,这件事可是四国中最匪夷所思的事。但李战殉臣的背后,却有着一桩极为浪漫缱绻的风月奇谈呢,令人唏嘘咂舌。”
“什么奇谈?”她就知,君王殉臣如此荒唐的事,怎么可能没有缘由呢?
霍景城噙着微笑,这便讲来:“话说,李战少年时,曾在宫中御花园散步,恰见花影扶疏处有一曼妙女子正在偷偷哭泣。此女子花容月貌,身条柔美飘曼,粉藻其姿。却又素裳花下,哭得梨花带雨,婵露秋枝。”
姚暮染听到这里,道:“所以,那李战就像六郎一样,怜香惜玉病说犯就犯了。”
霍景城喉中一堵,旋即朗笑两声,道:“你呀,真就逮着我不放了?”
姚暮染也兀自失笑,道:“好了,六郎接着讲吧。”
霍景城接着道:“李战见那女子连哭都这般绝美,所以就……呃,怜香惜玉病犯了。当下就心摇意荡,三魂去了两魂半,于是上前温柔询问。那女子见少年翩翩而来,温柔有度,于是卸下心防与他应答。”
“原来,此女子名叫云玑,是李战父皇的秀女,却因生得绝美,引人妒忌,所以被其他秀女们孤立并且踩踏,而中宫皇后也对此默认,云玑自然没有出头之日,因此入宫以来并未一见天颜。这日她来御花园赏花,却见群花中有一朵花凋零了,当下便心有戚然,觉得自己就像那群芳中凋零的花一样,一时伤怀便潸然泪下了。”
姚暮染听得心有感慨。却静静不语,等着后话。
霍景城徐徐讲来:“李战听完云玑的遭遇,便是喜忧参半了。忧她的身份竟是父皇的秀女,却也喜她并未承宠。李战安慰了她一番,云玑便离去了。但此次邂逅以及攀谈,彼此皆有好感。此后,李战心怀佳人,日日都去那御花园想要再见芳影,结果误打误撞还真就偶遇了几次,一来二去,两人熟稔了。李战还暗里多番保护佳人,使云玑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