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岩没有把沈南说的话告诉王钺,只跟他说沈南那边安排好了会通知他们。
王钺没有追问,大概是因为安定下来了,又有阳光房,吊床和秋千,还有一条小吃街,他一直显得很满足。
“我去买菜,还要买些平时用的东西,”卢岩靠在阳台的窗边看着正折腾着学着用完美姿势躺上吊床的王钺,“你是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跟你去,”王钺刚在吊床上躺好,马上又坐了起来,吊床猛地一晃,他赶紧在被翻到地上之前往向蹦了一下,“是在超市买还是菜市场?”
“菜市场,这边没有大超市。”卢岩往窗外看了看,楼下有人在扫雪,偶尔几个人路过,很安静。
有一瞬间卢岩希望时间就在现在停止,就停在现在的宁静和阳光里。
“看什么?”王钺走到他身边,也往楼下看了看。
“看人,”卢岩指了指下面的人,“看这个世界上跟我们过着不一样生活的另外那些人。”
王钺扭头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你还说我诗人。”
“我当年还冒充过一阵儿文艺青年呢,”卢岩啧啧了几声,“写几篇蒙事儿散文一点儿问题没有。”
“我也要写。”王钺很严肃地说了一句。
“写,”卢岩手一挥,“买台笔记本给你慢慢写。”
“我写日记吧!”王钺突然就兴奋起来了,“我还没有写过日记!日记是要天天写的吧,就写每天的事,对吧。”
“嗯,对,”卢岩笑笑,“那你写日记吧,要我给你买个日记本吗?”
“要那种带锁的,我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王钺拍拍手,但很快眼神又暗了下去,皱了皱眉,“算了,我用电脑写吧。”
“那多没意思,日记就得拿笔……”卢岩说到一半停下了,知道了王钺为什么突然有些失落。
王钺认识字,会打字,但是大概不会写……
“哎,”王钺叹了口气,举起手动了动手指,“我都不会拿笔。”
“学呗,你原来也不会用筷子啊,”卢岩抓住他的手轻轻捏着,“你可以先在电脑上写好,然后抄到日记本上,怎么样?”
“你会偷看吗?”王钺看着他。
“不会,你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卢岩笑着说,“2月25日,雪,今天早上吃了锅贴和豆浆,以前没有吃过,很好吃,中午吃了烤肉,烤肉很好吃,晚上吃的是饺子,岩岩包的,我也包了,但是我包的还是烧麦……”
“我包的不是烧麦……”王钺笑了半天,“要不我们晚上吃烧麦吧?你会做吗?”
“你想吃我就会做,”卢岩笑笑,搂着他的肩往屋里走,“香菇鸡柳的吧,不过得先买糯米,还要泡几个小时。”
卢岩本来是开着车带王钺去的菜市场,结果到了菜市场外面转了两圈愣是没找着停车的地方,画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全被摆摊的给占了。
“怎么办?”王钺一直在帮着他找车位。
“回去把车停了走过来……”卢岩叹了口气,“你要不想走,我给你点儿钱你去那边那个小超市里转转等我。”
“我想走。”王钺马上说。
其实从小区走到菜市场也就十分钟的事,卢岩就是想偷个懒,而且也不想拎着一堆东西,结果还是得走。
不过天气还成,风不大,太阳也很暖,把车停回小区之后他俩慢悠悠地溜达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菜市场。
王钺心情很好,之前不会写字带来的那点儿郁闷还没出门就已经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一路上东张西望的。
“要买什么?”王钺问。
“油盐酱醋米面碗筷还有一堆零碎,”卢岩拉着他走到了路边一个卖杂货的店里,“先买个拖车吧。”
这是卢岩头一回拖着个老太太买菜的拖车在路上走,有些诡异的美妙感觉。
王钺很积极地想要拖,但卢岩把买的一袋米扔进去之后他就放弃了,改成了积极地拿过东西往里放。
“这个车还挺好的,可以放好多东西啊,”王钺把刚买好的肉放进去,“我刚看到有个女的把小孩儿放里面了。”
“你要试试么?”卢岩拖着车子边走边问。
“我不是小孩儿了,”王钺笑着说,“你也不用像担心小孩儿一样担心我。”
“哦。”卢岩本来想说从吊床上摔下来的一般都是小孩儿,但还是没说出口。
“手术的事,”王钺轻声说,“你也不用担心。”
卢岩愣了愣,他没想到王钺会突然说到手术,他看了看王钺,王钺正扭头盯着个卖烤白薯的,没有看他。
他觉得也许沈南的那个电话,王钺听到了内容。
如果这是真的,卢岩突然觉得有些感慨,不再什么都说,不再什么都问,不再什么都挂在脸上……
唯一没变的就是对食物的热情。
菜市场挺热闹,虽然规模不大,但东西还是很快买齐了,再到旁边小超市转了一圈,把碗筷和日用品什么的也都一次扫了。
王钺买菜的时候一直安静地跟着,但在小超市买毛巾什么的时候就开始要求当家做主了。
所有的东西,都带点儿鲜艳的颜色,发现卢岩对红色的东西有些无语之后,他不再执着于红色,但明黄,宝蓝,翠绿都让他心动,对于没买着亮色的洗脸毛巾还有些失望。
也许是在颜色单调的研究所呆了太长时间,王钺对于颜色鲜艳的东西都充满了好感,没有红毛巾,就挑了两条宝蓝和明黄相间的,最后牙膏他挑了商标里带红的高露洁。
拖着车回去之后,卢岩忙着泡糯米,消毒新买的碗筷,王钺一直在浴室里沉迷于把毛巾和牙刷杯子什么摆放出艺术气质的工作中。
卢岩每次探脑袋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造型,毛巾一会儿挂着一会叠起来,杯子一会儿挨着放一会儿洗脸池一边一个,牙刷倒是一开始就决定了造型,俩牙刷的刷毛对着插在了一起。
小超市的花瓶打折,卢岩就买了个玻璃小花瓶,王钺折腾完浴室之后捧着花瓶接了半瓶水:“里面插什么花?”
“……忘买花了,”卢岩感觉有点儿抱歉,“一会儿我出去买吧。”
“不用了,这会儿风好大啊,”王钺想了想,把厨房案板上的那捆大葱拆开了,“这个挺好看的。”
他抽了几根大葱,剥了剥,插在了花瓶里,捧着出去了。
卢岩跟着出了厨房,看到王钺把葱放到了阳台的小茶几上,然后把茶几拖到秋千旁边,再团进了秋千篮子里,晒着太阳开始慢悠悠地吃东西。
都学会享受生活了……卢岩笑着转身回了厨房,把糯米泡了,洗菜切菜剁肉。
这就是差距!
这就是前知名牛逼杀手和他杀不掉的对手的差距……
这就是享受生活的大爷和他家的保姆之间的差距。
吃饭前两三个小时,王钺都在阳台上呆着,一会儿秋千一会儿吊床地折腾,卢岩时不时就能听到他来回拖茶几的声音,老担心会把那个插着大葱的花瓶给摔了。
在卢岩开始炒馅儿的时候,王钺捧着大葱进了屋里,把瓶子放在了电视柜上。
“开始包了吗?”王钺跑进厨房洗手。
“嗯,一会儿擀好面皮就可以包了,”卢岩指了指锅里的馅,“要尝尝吗?”
“能吃了?”王钺顿时来了兴致。
“炒熟了,这样包了蒸的时候能省事一些,”卢岩铲了一点儿送到他嘴边,“香菇鸡柳糯米饭。”
王钺尝了一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要求了第二口第三口,最后卢岩只好给他铲了半碗先吃着。
卢岩把烧麦都包好蒸好之后看了王钺一眼:“还吃吗?”
“吃啊,”王钺站到蒸锅旁边,“我要多吃,多锻炼,多吃……万一以后没得吃了呢……”
“什么?”卢岩心里沉了沉,王钺绝对是听到了沈南的那些话。
“没什么。”王钺飞快地捏了七八个烧麦放到盘子里,端着盘子往阳台去了。
卢岩没说话,把剩下的烧麦装好盘拿到客厅放到桌上,又把刚煮好的汤也端了出来,正想着该怎么跟王钺谈的时候,王钺捧着盘子又回来了。
“不去阳光房吃?”卢岩问,打开了电视。
“太阳没啦,”王钺把盘子放到桌上,拿了椅子坐下了,“明天再晒吧。”
卢岩给他盛了碗汤,拿了个烧麦咬了一口,还不错,有前途。
王钺边慢慢吃着边看电视,很安静。
“斧斧,”卢岩叫了他一声,“好吃吗?”
“好吃,跟饺子味道不一样嘛,”王钺笑了笑,喝了口汤,“我以为就是形状不一样呢。”
“明天还能给你蒸包子,吃吗?”卢岩觉得一到这种时候他就只有食物这一个招了。
“吃,”王钺点点头,停了停又叹了口气,“说了不用像哄小孩儿那样哄着我啊。”
“忘了,”卢岩笑笑,“那咱们像大人那样聊聊?”
“好,”王钺把烧麦塞进嘴里,“聊手术的事吗?”
“聊手术失败的事。”卢岩也没再绕弯子,王钺的态度明显是已经知道了,而且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大反应。
“手术要是没失败我会是什么样?”王钺又拿起一个烧麦咬了一口。
“变回什么能力也没有的普通小老百姓,或者是有能力但能力谁也限制不了的小老百姓。”卢岩说。
“失败了呢?”王钺盯着手里的烧麦,“有能力但能力谁也限制不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疯子?”
卢岩沉默了,他没怎么跟王钺提过如果失败的后果,因为他不介意,他也无所谓,反正就是豁出去了,但王钺却还是自己琢磨出了这样的结论。
卢岩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太小看王钺的心智了。
“也不一定会这样……”
“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谁也控制不了,什么都不知道,”王钺抬起眼睛看着他,“所以崔医生才不想再留着我。”
卢岩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王钺吃掉手上的烧麦之后拖着椅子挨到他身边坐下了:“岩岩。”
“嗯?”卢岩伸胳膊搂住他。
“如果我连你都认不出了,”王钺又拿了个烧麦,“那就杀了我吧。”
“又不是一定会这样,你不用现在就做这种打算,我都没想过这些事。”卢岩收了收胳膊搂紧他。
“我说如果啊,如果真这样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王钺想了想又笑了,“如果杀得掉的话。”
这次大人一样的聊天没能完整地继续下去,因为王钺边说边吃,没多久就吃撑了。
糯米馅儿的东西,吃下去的时候不觉得,过一阵儿才会显现出它强大的威力。
“完了,”王钺捂着肚子站在厨房里,看着卢岩收拾洗碗,“完了……”
“什么就完了,你又不是头一回吃撑了。”卢岩有点儿无奈。
“早知道不喝汤了,我肚子圆了,”王钺掀开衣服露出肚子,“你看!”
“真白,”卢岩笑着看了一眼,“一会儿屋里转圈儿消消食吧。”
卢岩把厨房收拾好了回到客厅,王钺正在客厅里沿着墙走圈儿。
“没什么用。”王钺边走边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猪都没有我这样的。”
“猪比你吃的多多了,”卢岩坐到沙发上,拿遥控器把电视换到本地台,打算看看本地新闻,“明天早上跑四十分钟吧。”
“……哦。”王钺靠着墙叹了口气。
从床上把王钺叫起来比从车上叫起来要难得多。
第二天卢岩快八点了才去叫王钺,但王钺就是闭着眼装没睡醒,卢岩都把他拖到了地上,他还是闭着眼睛。
“你说我能不把你当小孩儿么,”卢岩拖着他走出卧室扔到沙发上,“小孩儿六点半都得起床上学去了,你八点了还跟我演睡美人呢。”
“演得像吗?”王钺终于睁开了眼睛。
“凑合吧,一股子宁死不醒的劲儿,”卢岩进屋把他衣服拿出来扔到沙发上,“给你二十分钟,八点二十我准时出去跑步,你要不去我就一个人去。”
王钺动作挺快,洗脸刷牙穿衣服,没多大一会儿就老老实实跟在卢岩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碰到不少早锻炼的人,不过人家都是拎着早点锻炼归来,就卢岩和王钺他俩是刚出门。
小区这片锻炼环境还成,可以从小区一路跑到小公园,跟着老头儿老太太们的各种音乐吆喝吊嗓子的背景声跑步。
跑完了就顺便在公园门口街边买好早点带回去吃。
这种平静的日子可以过得很规律,也就一个星期的时间,王钺就慢慢不再赖床,能在卢岩起床的时候跟着起了。
而且公园里各种各样的锻炼方式让王钺每天早上的跑步也变得丰富多彩。
正常跑,高抬腿蹦着跑,退着跑,跑十步吼一声,挥着胳膊跑,拍着巴掌跑,绷着马步大步跨着跑……
每天早上卢岩都觉得自己是青山疗养院里带着病人遛早的护工。
唯一让他觉得能忍受着陪着王钺这么抽着疯早锻炼的动力就是王钺的身体明显在变好。
从一开始跑五分钟就喘得不行,慢慢到喘得不那么厉害,到现在可以跟耍杂技一样一路蹦半小时不带停的。
“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王钺今天是蛙跳着跑,跑一段又变成了高抬腿蹦,蹦得脸跟他的鞋一样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猴儿。”卢岩说。
“帮我买把剑吧,”王钺又换成了侧身跑,两条腿前后别着走,“他们耍剑很好看啊。”
“行,”卢岩点头,“还要扇子吗?”
“扇子?干嘛啊。”王钺愣了愣。
“力争成为广场舞里最年轻的帅哥。”卢岩笑着说。
“你陪我吗,”王钺蹦得很起劲,“成为第二年轻的帅哥。”
“我跟你一块儿呆久了迟早变成第二傻的二货。”卢岩叹了口气。
“已经变了。”王钺笑着挥胳膊。
今天的早点没在公园门口买,公园门口的几个早点摊已经被他们轮着吃了好几遍,王钺兴致勃勃地打算换口味。
“我给你做吧,蒸鸡蛋羹!”他说。
“好,”卢岩点头,“加点儿小葱香菜……”
“没问题,”王钺打了个响指,“去买葱。”
卢岩被他这个响指打得差点当街跪下了:“你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王钺笑了起来,“就随便打一下。”
“别吓我……”卢岩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正想说去菜市场买菜,兜里的电话响了。
两个人都同时停下站在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