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而精致的内阁之中,一位身着便服的女子立于灯下,不甚浮华的简单打扮并没有折损女子本身的贵气,一双精致的三角眼与百里逸如出一辙,一贯神采奕奕的双眸却在今日染上了几分紧张,双手不自觉的于等待间紧紧交握,双唇微弯,向上抿起一丝不安的弧度。
忽的,身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开门声,女子交握的双手也随之一抖。直至听到门扉再次关闭,女子方才轻舒出一口气,慢慢的转过身去。
入目是一个同样打量着她的熟悉女子,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质,唯一的不同的只有那人看向自己之时略显迷惘的神态,若是那人,看到自己的一瞬定然会热情而欣喜的唤着自己小仪。
“吟荷姐……”凤仪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故人,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诸多话语终是只化作了这一声低低的呼唤。
苏紫瑶见到凤仪也是一愣,没想到百里逸二人的母后竟然这般年轻。还未感叹完,便听得对面之人唤起了娘亲久违的名字,苏紫瑶面色一沉,低声冷道:“我不是吟荷,皇后娘娘。”
凤仪被苏紫瑶的目光的刺得一惊,回过神来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笑了笑,目光却至始至终都不曾从苏紫瑶的脸上移开。
“抱歉,是我唐突了。你的样貌和吟荷姐姐实在是……当然,你们是母女,这般相似也不奇怪。你既是吟荷姐姐和我皇兄的孩子,论辈分来说,你该唤我一声姑姑才是。”凤仪慢慢走到苏紫瑶面前,细细的端详着苏紫瑶脸上的一分一毫,越看越觉得苏紫瑶的样貌与自己那失散多年的皇嫂惊人相似。
苏紫瑶却并不是很喜欢别人拿她的样貌说事,唇角微勾,眼中染上了几分嘲讽:“若单单只论容貌,紫瑶听说近来紫唐瑞王找回来的那个小公主与我娘亲的容貌也是相差无几,皇后怎么就认定了我才是紫唐真正的小公主?就单单仅凭我的这张脸,以及那块凤佩?只可惜,现在那块凤佩已经不在我的手中,即便你将我带了过去,怕也是口说无凭,照先来后到来讲,说不准我还不如那个现在的小公主有优势,毕竟人家身后还有个权倾朝野的瑞王爷给她撑腰不是吗?”
苏紫瑶直截了当的一番话,无异于快速与眼前之人撇清了干系,言明了自己的初衷,告诉眼前之人,自己不想掺和进紫唐皇室的是非之中。
凤仪听完之后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苏紫瑶会把话说得如此不留余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说要亲自来见这孩子之时,百里逸那略显纠结的眉眼,既高兴又担忧。
苏紫瑶说的没错,初见那个小公主的时候,她确实有过一瞬的失神,那个小公主的神态举止,行为作风实在与当初的吟荷太过相似了。若非知晓还有一个苏紫瑶在,怕是连她也要被那丫头给骗过了,也正是因此,皇兄虽对那丫头有所怀疑,还是将其认为了义女。然而也更因为如此,她才会急着想要找回真正地小公主,她不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皇兄因为那个丫头肖似嫂子的脸,便葬送了紫唐万里江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瑞王的狼子野心得逞,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凤仪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娘的事情我已经听逸儿说过了,我知道你心中怨着我皇兄,但皇兄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是皇帝,不可能事事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当年之事确实是他欠缺考虑,辜负了皇嫂,但是……”
“够了,我娘和那个男人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他有什么苦衷我也不想了解。一句简简单单的欠缺考虑,就能将所有的一切粉饰太平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娘后来受了多少苦?呵呵,他是皇帝,所以所有人都要理解他,包容他,什么事情都得让着他,即便被他伤害也不能吭声喊疼是不是?既然保护不了我娘亲,给不了我娘亲想要的,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娘亲想清楚?没本事还打肿脸充胖子,出了事才来用他是皇帝这个幌子来做挡箭牌,敢做不敢当,他还算是男人吗?”
凤仪被苏紫瑶咄咄逼人的质问堵得说不出话来,停顿半晌才道:“你说得没错,是我皇兄辜负你娘在先。而今你会这般恨他无可厚非,可他到底是和你血肉相连的父亲,这一点你怎么也没办法改变。孩子,这么多年以来,皇兄他从未忘记过你和你娘,他做梦都想与你们相见。四年之前,若非意外,你们早已见面,而今……”
“见面?”苏紫瑶冷冷的横了凤仪一眼,“皇后娘娘,今日我愿意来这见你,纯属是看在小七的面子上。让我见那个男人,不可能!”
“孩子……”
“别叫我孩子,我没你这样年轻尊贵的长辈,我的亲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娘,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这世上没有人能再叫我孩子。”
凤仪被苏紫瑶眼中浓烈的排斥惊到,怔了怔方道:“好好,我不叫你孩子,紫瑶……”
话刚出口,又被苏紫瑶打断,苏紫瑶看着凤仪清丽的容颜冷冷一笑:“你若还想用那套血缘伦理之说来说服我,尽可不必。四年前,我就已经跟小七说过了,那个男人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包括你也是。若非小七不死心找到药王谷,若非路途之中再生变故,我压根不会在你这里,与你相见。”
凤仪看着苏紫瑶沉静的眉眼,听着她犹如冰刃一般锋利的话语,忽然发现了眼前之人与那个隐藏在自己记忆深处之人的相同与不同之处,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面对那个所谓的小公主之时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才是苏紫瑶,真正的苏紫瑶,世上独一无二的苏紫瑶,不是空盯着一张和吟荷一模一样的脸的替代品。
“你当真这么恨皇兄?恨……我们?”凤仪停顿半晌,才略显艰难的问道。
苏紫瑶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脸嘲讽的望着她:“恨?皇后娘娘,你高估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了?恨这种东西,是要在心底占据位置的,我的心太小,容纳不了他的存在。在我的眼里,恨也好,爱也罢,都没有他的位置,他于我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紫瑶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旷的屋室之中回荡,荡漾出令人心惊的回响,令人连心都不由得为其震颤。
“紫瑶……”
“你说他做梦都想与我们相见?”苏紫瑶自嘲的笑了笑,努力压下自眼底涌上的**酸意,“你知不知道我娘等了那个男人多久,十年,整整十年。我娘就这么被关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看着外面的天空,等着那个人等了整整十年。十年的时间,找一个人,以他的能力,以他的身份,是天大的难事吗?那个时候为什么他不说自己是皇帝呢?”
重活一世,过往疼痛在时光的碾压之下渐渐消散,苏紫瑶却发现关于那个给了自己最大温暖的女人的所有记忆,却在时间的沉淀之下,越发深刻。
或者正是因为前世的她与她太过相似,不愧是母女。连性情经历都那般雷同,不同的只是自己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是她的娘亲呢?
“瑶儿,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苗疆,记得去找……去找真正属于你的地方。”临终之前,娘亲尚且知道嘱咐自己,落叶归根,找一处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娘亲自己呢?直至最后躺进那片冰冷的土地里面,她终究还是没能回到自己想回去的地方。
“你知道娘亲死后我那个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并非他亲生女儿的父亲,对我做了什么吗?在我娘等他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在我受苦受累,随时可能断命的时候他没有出现。现在倒好,天下太平了,他想起我和我娘来了,就想着把我们找回去了?迟了,他想我们,却也不想想我想不想他。”
苏紫瑶的质问,令一贯大大咧咧,直来直往的凤仪,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哑口无言的一日。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时间的残忍,二十几年的时光,这个孩子身上背负了多少责任便背负了多少怨恨,而今他们半路出现,破坏了本属于这个孩子的宁静,也怨不得这孩子会这般的排斥他们。
“今天我跟你见面,想对你说的只有这些。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若是真的在意我,想我过得好,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你们那些个国家大计,力挽狂澜的雄心壮志,在我眼中一文不值,皇宫之中的尔虞我诈,我比你们想象的都要清楚,那样的生活,我不想过也不乐意过。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至高权力,寻常人或许会被其诱惑,但不包括我。你们之间的争斗我没兴趣,更不想掺和其中。”
苏紫瑶说着转过身去,冷哼一声:“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人既然都见了,明日我便带着孩子离开风岩。言尽于此,给你们最后一点忠告,以后不要再打扰我,否则,我不会再对你们客气,惹怒我的后果,你们承担不起,不信的话,大可试试。”
语毕,苏紫瑶抬步便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你这般不愿回到紫唐是因为沧月现在的皇帝……那个男人吗?”临踏出房门之时,凤仪的声音突从后面再次传来。
眼见着苏紫瑶脚下一顿,凤仪续道:“紫瑶,那个男人和我皇兄的恩怨,我相信逸儿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他也是个皇帝,他也有自己的江山,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一切,你和他……”
“我和他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置喙,包括你。”苏紫瑶转头冷冷的扫了凤仪一眼,脚下不再停顿,快步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凤仪看着苏紫瑶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尔后忽的唇角微勾,低声的笑了起来。
听到里头的动静,看到苏紫瑶快步离去后,因担心凤仪而匆匆跑进来的丫头,见风衣这样脸上满是诧异。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没事,不必担心。”
“没事?可是娘娘……”
“本宫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凤仪伸手推开了屋内紧闭的窗户,轻舒出一口气来:“有血性,有主见,有气势的女孩,才是我紫唐皇朝真正的后裔啊。”
今日得见苏紫瑶对于她来说,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看到了苏紫瑶那份埋藏于血脉之中的血性,紫唐王朝出身游牧民族,豪迈血性,这一点与风岩甚为相似,当初也是因此她才会选择和亲风岩。
那个所谓的小公主像极了当年的吟荷,柔情似水,却也正是因为太过相似而暴露了自己。他们要找的是紫唐的血脉,而并未吟荷的替代品,那丫头太过专注于模仿吟荷,反倒成了傀儡木偶。那样没有生意的东西,终究是赢不过真品的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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