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地境士。”杜存沉声道。
身边的另一伙伴疑惑道:“这娃娃太小了吧!看着也就十来岁,怎会出来干这种买卖?”
“娘咧!两个人围攻一个小孩子,忒无耻!忒无耻!”身边一个人骂骂咧咧,有些看不下去。
闻言,马车上一个伙计立刻回声应道:“对极,对极,也不看这是些什么人,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而已。”
“老大,救不救那娃娃?”先前那名伙伴询问道。
“他受伤严重,此时是在硬撑,快要坚持不住了。”杜存道,“是个好苗子!”
此时,杜存看着少年这伙坐户存活的只剩下四个人,个个都是勉力强撑。
突然,听得杜存座下马匹嘶鸣一声,只见杜存一拉缰绳,掉转马头,返身就向少年们相斗的地方奔去。
五百多步的距离,快马数息间飞踏而至。
马还未停,杜存身子便横向跃起,在马背上用力一蹬,直冲向少年相斗之地。
与此同时,手中马鞭猛然甩开,身子快速接近,马鞭顺势缠住正要勾向少年小腿的一只回月钩。
随后轻轻一拉,握钩的敌人竟被横拽在地,并在地上滚了几下,杜存的脚稳稳沾地,敌人骨碌到了他的脚边。
“住手!”杜存低喝一声。
场中动手众人闻言,不由慢慢停止相斗。
一人站了出来,看样子,便是这伙匪人中带头的。
这头目对杜存拱了拱手,略微不满道:“阁下这是何意?”
杜存微微拱手还礼,平声和气道:“敢问朋友在哪一山头立寨?”
小头目听出了杜存没有敌意,心里放松了些,但手中兵刃还是紧紧握着。
他的眼力不浅,面前之人很明显是一名地境士。而且看其动作出手,实力还在自己之上。
自己等人方才厮杀半天,当下力有不济。如对上这伙生龙活虎的一帮人,难免讨不了好。
此处离山寨倒是极近,可一旦发出求援,这功劳可就会被分去不少。
且先看看他怎么说,求援只能是最后的打算。
短短几个呼吸,小头目心里便转了数番念头。
计较一定,小头目语气也平缓了许多,他双手抱拳,举起向右上方拱了拱,语含敬畏道:“阁下所保雇主,是向三寨头交过年费的。所以我们不与为难。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还请不要多事。”
杜存呵呵笑了:“朋友不要误会,杜某没有敌意,还请告知贵寨名号。”
小头目道:“合水寨便是。”
“原来是合水寨的豪杰,贵寨的刘当家可好?”显是杜存与他们当家的有所往来。
小头目听了这话,心下也安定了些:“原来阁下认识我们当家的,承蒙挂记,当家的一切安好。”
“我与你们刘当家交情匪浅,改日得闲,定会登门拜会一番。”杜存眼光瞟向那少年,转而说道,“这少年,杜某见之甚喜,想将其收入身旁。除此之外,其余皆不取。朋友宽量,可否卖个薄面?”
小头目错愕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杜存是这般心思。
他开始还以为对方是要黑吃黑,现下此人话说的很清楚,言语间又客气有加,兼且与当家的有些情分。
虽然自己不曾见过此人,但想来也不会有假。这点小事也算不得什么了。
当下抱拳说道:“既然阁下开了口,那这少年你就带走吧。”
少年以铁枪撑地,脸色泛白,显是失血过多。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有些摇摇欲坠。
此时听到刚才对他们坐视不管的同行,要搭救于他。
虽不知自己哪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眼前情形,这倒也算是救命稻草了。
他的目光定了定,拖着脚步走向杜存二人。他朝着杜存抱拳一礼,身子躬了躬。
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少年重重咳了一声,满是沙哑道:“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易山感激不尽。但我还有伙伴,我不能丢下他们,独自活命。
大哥有心相救,恳请将我幸存的伙伴也救下。活命之恩,易山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杜存眯了眯眼,漠然道:“我若是不救呢?”
少年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泛起一种莫名的色彩:“他们是我的伙伴,我们出生入死。
天人永隔的,我们已无能为力。但幸存的伙伴,只要有机会,一定要让他们活下去。
如果您不愿搭救,我们也毫无怨言。就请你们走吧。能与我的伙伴同戈共死,也是好的。”
他每说一句,便忍不住要咳嗽着,才能说下一句,说到最后,一双黑亮的眸子直视杜存,露出决绝之意。
这是一个这般大的少年该有的眼神吗?杜存如是这样想着,嘴上却淡淡道:“你一心求死,我还会拦着你不成。”
眼神倏地变冷,手中马鞭闪电般扬起,就要结果眼前之人性命。
少年知道,凭他目前的状态,躲都躲不过,身无余力,连反抗都做不到。
他无能为力,可要他独自苟活,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反正难逃一死,他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盯着杜存,未有半分退缩。
马鞭似快实缓,在他头顶上方生生停了下来。
“好!小小年纪,还懂得讲点义气。倒是倔得可以。不过也蠢得厉害。”杜存一个‘好’字,褒贬不一。
转头对那小头目又道:“他们剩余四人,重伤垂危,已然构不成威胁。朋友好意到底,我将他几个一并带走如何?”
小头目目光闪烁,犯起了嘀咕。一个还没什么,都要带走,这事可大可小。也不太好交待。
何况,万一这走掉的几人怀恨在心,他日返身寻仇。虽不怕,但也徒增麻烦,日后上头追究起来,也不好分说。
似是看出了小头目的想法,杜存宽慰道:“我拟一封书信,说明原由,你带给刘当家,也就无事。他们由我带在身边,朋友大可不必担心。”
小头目虽还有些忧虑,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里虽是他们的地头,但眼下这副情形,如果硬来,他们难免吃亏。
更别说还有他们当家的这层关系。想罢,也就同意了杜存所提。
“朋友这份情,杜某承了。回去告诉你们刘当家。他日有暇,杜存少不了要去叨扰一番的。”杜存爽朗的笑道。
也就是从那时起,杜存保下了云屹。
不过,他从云屹口中听到的名字是易山。之后的日子里,云屹便一直跟在杜存身边。
出来闯荡,云屹心里早已清楚,身不由己是常态。跟着杜存一伙,一跟就是两年多。
初始,众人并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没把他当成拖油瓶就算不错的。
渐渐地,云屹显出了自己的能耐,随着练习日久,他的双耳已经不再需要依附物,也能听到很远地方的动静。
当初离开裱画店时,他也仅能听到二十里之内的任何动静。
时日渐深,五十里,六十里……距离越来越远,只要往那一站,凝神细听,耳力所能达的范围,些许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探听。
他不是地境士,短板缺的厉害。独有这一份能耐,却也能为这个团体出力。
当初又有杜存这份搭救之情,云屹也便在他们这伙人中站稳了脚跟。
这个特殊本领,倒也给了杜存一个意外之喜,当初他肯舍些情分救下云屹,也是看他年纪虽小,心志却出乎的坚毅,是个可堪培养的苗子。
虽说性子倔了些,这倒也不算什么。
后来相处日深,身边同伴对云屹无视相对,偶有刁难,这也是常态,新进的个毛头小子,要什么没什么。
这些江湖上跑老了的人,能正眼相看才怪了。对此,杜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说是他救回来的,却也没有维护他的心思。没想到这少年也争气,平日里举止有对,遇着不忿,也没有露出毛头小子该有的情绪。
蓦地给他们露一手,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奇。一般人可没有这种本事,哪怕他是不是地境士。
坐户保商,也如行军打仗般,对周围环境勘测,是必不可少的。
毕竟一路行来,还是不熟悉的线路走的多。有这样一个人,安全保障也能大大提高。
问及其来历,云屹也只说从小无依,流浪至今。至于这耳探四方的本领,却是从小就会,可真要说子丑寅卯,他也说不上来。
杜存听得,只道天生异禀,对其来历,倒是没什么怀疑的地方。流浪儿一抓一大把,也不稀奇。
此次杜存散伙,欲返乡抗敌,听着还是去风岐西边,云屹的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
本来他早想往西边走,可惜路途艰难,他已有深刻体会,不依附些有能力的人,他连小命都保不住。
坐保行商,不是那么简单的,没些选择,没些眼力,那真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有此想法,云屹也就乖乖的跟在了杜存一伙身边。只盼自己早些成为修兵者,伺机离开,再去找寻他的家人。
得天眷顾,云屹等来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跟杜存去西边,虽说是要参加战事,危险肯定少不了,很有可能还会马革裹尸。
但眼见他修兵暂时无望,地境士也成不了的。这么多年下来,以他的倔性,找寻亲人都快成了一种执念。
杜存的为人,这两年他也瞧了个七七八八。
想来跟在他身边,有其多少照顾,处境至少不会太差。到了西边,找寻亲人也得便。
风岐国居于一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凭他云屹的能耐,想去到西边,着实不易。这么些年,却是想的左了。
有了这些想法,云屹也就紧跟了杜存,随其来到甘州,正赶上招募军士,他们四人便一同参了军。
小三年的同袍下来,他和杜存的关系愈发深厚。
再加上之前的情分,对于云屹来说,杜存也难得的是他亲近的一个人。
因此,和这位大哥说起话来,云屹心存尊敬的同时,也从不需要太多的顾忌。
“小弟这点毫末之技,可不算什么。若不是这些年有你们几位哥兄的照拂,恐怕我都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听闻云屹的自谦之语,杜存心里受用的同时,也免不了说他几句:“我说小山子,你就这点不好。哥哥我可是经常见你没事的时候,就坐一边发呆。咱们好歹是当了兵的人。你瞅瞅那帮家伙…”
说着,杜存拿手一指对面,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一起闹哄的士兵。
接着道:“当兵本来就是个苦闷的活儿,如果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还不得把人憋死?
以往咱就不说了,军纪严明,难有偷闲的时候。
可如今大雪封天,又不必担心埃羯国的偷袭。索性无事,何不跟他们去耍耍,权当是凑个热闹。”
云屹闻言,还不等杜存再喋喋不休,便赶紧道:“得得得,大哥你不用再说了,每次都是这个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往人堆里扎的。”
“嗨!小山子,过来跟兄弟几个掰掰手腕。”人群中突然有个胖胖的兵士冲着云屹叫道。
云屹脸色顿时一黑,不由笑骂起来:“你们这帮家伙,吃饱了撑的,专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哈哈哈……”围了几圈的兵士闻言,轰然笑出声。纷纷发出善意的调侃声。
“我说李末,你只跟小山子比手腕,怎地不和他比耳力呢?啊?当初让我想想,是谁不信邪,结果输得一败涂地的。”
“就是,小山子连地境士都算不上。好歹你也是地力境高阶的级别。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我们可不介意给你宣扬宣扬呐。”
“没事,没事。李末这小子脸皮厚,这些小意思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大伙说是不是?”
“是…小山子,来,一向都不见你出手,不会深藏不露吧?把这小子扳倒,再让他瞎咧咧。”
“扳倒他,扳倒他…”众人口风忽然一转,又指向了云屹。
这些人三三四四,把云屹是弄得哭笑不得。
风岐国的士兵参选资格,必须得是地境士。如果恰恰处于战争之中,要么除此之外,精通别的利于打仗的能耐也行。
换了太平时期,若想当兵吃饷,那就非得是地境士。
云屹这么些年来,因为一直在漂泊当中,他没有那个条件去成为一个地境士。
再一方面,他心中想得是成为在地境士之上的修兵者,有了这个种子,对成为地境士也就没有那许多热切了。
那李末虽然比云屹大好几岁,可当兵时间较之云屹就要晚很多。
二人同在一个营盘,相处久了,自然熟悉起来。
最初,李末听说云屹有耳听五十里内动静的本领后,非常表示怀疑。
当初便想让云屹演示一番,云屹可没那份闲心。架不住人的好奇心啊!
别说普通人,哪怕地境士,也不敢说自己往那一站,就能听到五十里以内的风吹草动。
结果,不知怎的,在营内其他士兵的怂恿下,李末也是不信邪的样子。头脑一热,竟下了赌注。
扬言只要云屹真有这本事,那他甘愿请三帐的所有人,喝那蒲燕城里最烈的酒。
营内其他人听到,都暗自偷笑,现有的冤大头不宰,还等什么?
他李末初来乍到,不知内情,别的老兵,可是真正见识过云屹的能耐。
当李末对着所有人的面和云屹立下赌注之后,云屹笑了。
他跟别人的想法一样,你李末就擎等着挨宰吧。结果可想而知,当李末垂头丧气的与见证人从距离营帐五十里处的固沙丘返回后,他是彻底服了。
相对应的,他也没能免了一次大出血。
再往后,李末跟云屹等人关系越混越熟,对云屹这个异于常人的小怪物也就见怪不怪了。
有时,他也会询问云屹是怎么做到的。可每当此时,就会迎上云屹轻飘飘的一句:“我这是天生的能力。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一句话就让李末悻悻地不问了。
虽然对耳聪一事不再念叨了,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云屹对成为地境士并不热衷。
这在周围人看来,确有些无法理解。
而当有人提及时,云屹很多时候都说:“我一个孤儿,哪有那些条件,基础已经随着流浪荒废了,老天爷能赐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满意了。地境士,我就不指望了。”
“好了……你们别逗小山子了。玩得尽兴了就都给我滚蛋。如果让虞侯抓个现行,虽说现在战事松弛,可也别想落个好果子。”杜存站起身来,带笑喝斥了一声。
“好咧…咱们去睡觉喽。这鬼天气,也不知什么时候到头。这些日子没和埃羯那帮子货干仗,手还怪痒痒的。”
“你就拉倒吧,能不打仗最好了,谁愿意朝不保夕,除了你这个疯子。”
……
众人纷闹着走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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