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后,很快就到三月三上巳节。
和每年的上元节差不多,京都百姓几乎倾巢出动,换至曲江池水边集体狂欢。尤其是家有待嫁女儿的,更要将她们带出去,看能否遇到个好女婿。
据说八九百年前的三月三,平民百姓们家家都扶老携幼去各大河湖、众小溪流等自然水里洗澡,既去污,又驱邪。
去污是因为冬季里的平民家庭洗澡太难,寒冷不说,柴炭也昂贵难得,烧水洗澡对他们来说太奢侈。
别说热水沐浴,就是衣服,冬天里也都不怎么换洗~~过冬厚服比春夏单衣贵,穷人家能保证每人有一件就很不错了,哪有太多冬衣用来随便换洗?
所以忍过寒冬到了三月三,气温一回暖,人们便去干净水边集体洗澡~~是的,八九百年前就是全村男女老幼一起脱光,赤身大洗露天澡,因为那时伦理道德还不盛行,民风淳朴。而青年男女若在河湖溪流里洗着洗着看对了眼,就能直接手牵手直奔小树林地床天被,随后结为夫妻。
而驱邪,实则除恶之祭,名曰“祓禊(fúxì)”,乃用洁净流水和柳枝、香草、桑叶、荠菜花什么的一起将身上污垢洗掉,如此,一年里就不会再惹灾病。
到了正朝时期,旧日习俗已经逐渐转变,不分男女老幼地露天洗澡活动已消失,只在河湖边洗洗手脚,便算祓禊。
可即便如此,京都凌云城也依然万人空巷,平日打灯笼都找不到的人,说不定就能在曲江池遇见,公园里比繁华商业区和主干道还拥挤,踏青之人比比皆是,人们在水边洗手洗脚,唱歌跳舞,谈情说爱,还将煮鸡蛋、大红枣等投进流水中,任它们漂游,谁拾到谁就顺嘴吃掉。这便是曲水浮素卵、曲水浮绛枣的习俗。
偌大的曲江池畔,早被富贵人家提前几天派人择地占场子,到三月三这天,大幅布帛制作的行障帷幕被陆续撑起,紧密相连得令旁人几无下脚之处。
行障帷幕搭出半隐蔽的空间,将家主宾客与闲杂人等区隔,贵人们则乘车马,着华服,身系香囊,头戴首饰,堵车堵路地纷至沓来,开宴赏景。
今年的皇帝,参加上巳狂欢活动尤为积极,因为这是他讨好心爱女子的大好机会。
京都各个坊区都为帝王出行而连续忙碌,每日都将路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洒水降尘,从皇宫到曲江的街道皆用彩灯、绢帛装饰一新。
不过,他们白忙了。
因为皇上带着皇贵妃等人走的是夹城~~专供帝王去往曲江池的专用通道。走在封闭的专用通道里,根本看不见外面街景。
太子在为师父守孝,不能陪着出行游玩,皇后便也以此为由,居宫不出~~儿子伤心悲痛,头发都白了,她个做母亲的无心玩赏,很正常。
洛觜崇没勉强。
他看出汲善其实是在成全他和燃儿,同时也免得自己尴尬。
皇后若去,皇贵妃便要事事以她为首。总被人压着一头,他怕燃儿不高兴。
他不是不爱皇后,但他此刻最爱的是皇贵妃。出行游玩时,肯定会不由自主地先征询皇贵妃的意见、事事以她为中心,将皇后诸人全部冷落。
其她过来当陪衬的妃嫔他无所谓,唯独不希望皇后尴尬失面子~~虽然他已让她失去一国之母最大的面子。
但那时只在洛坤宫,此刻却是大众场合。他心里知晓,感情上却做不到,所以汲善若有合理理由,不来便是最好。
而让其她妃嫔过来,也完全是为了气氛,若只有他和皇贵妃两人,一点都不热闹,他怕燃儿没看两眼就要回去。
这可是有情人相约水边的三月三,有其特殊的意义,他想和她在水边待一天,讨个吉利,能永远在一起。
临行前,他被赤燃喂下一颗丹丸。
虽然赤燃总是一脸淡然,没有笑容,但他却越来越觉得燃儿是爱他的。
不然不会费心费力炼丹给他吃。
也不会那么小心,每次都让太医、御医两方确定丹方没问题,皆是份量正合适的滋补药草。且即便是太医院、御医署提供的炼丹原料,她也一样一样仔细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潮湿或虫咬。
若说燃儿还想着洛昀,甚至因此而恨他,他是打死也不肯信的。
不说日常,仅是情事,燃儿的反应便已不同。自从服了她炼制的丹药,她再不似当初那样木头般无动于衷。
起码她有些许喘息,有了声音。
他相信这既是丹药的功劳,也是燃儿开始被他真情打动的迹象。
毕竟她只是刚学炼丹,而他身为帝王,却愿意以身试药,以示他相信她。
燃儿是女子,不是石头,他如此对她,她怎么能做到心如磐石?
庄妃说得对,只要他比洛昀对她更好,迟早都能彻底赢得美人真心。
帝王带着后宫进入芙蓉园,登上园中最高大的建筑~~紫云楼。
妃嫔坐定,近臣也已赶到,于是宴席开,众人饮酒赋诗,赏景作乐。
太常寺中掌祭祀、宴会音乐的太乐署奏响欢乐而悠扬的动听乐曲,教坊中的前头人、官人们则跳起宫廷舞蹈。
十几位近臣,有大半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皇贵妃的真容,也到此时才终于明白皇上为何迷恋她,连早朝都不上。
这样不骄不躁、不狂不傲、不嬉不闹,却勾人魂魄而又妖媚深敛的绝色女子,换谁得到,都会视如珍宝。
气氛如洛觜崇所想很欢乐。
面前有歌舞美食,旁边有宫女伺候,且都是免费的,大家能不欢乐么。
唯一遗憾的是,皇贵妃始终面色淡淡,没有笑容。
歌舞她看,美食她也吃,但好像什么都未能真正吸引她、让她高兴。
“燃姐姐今日好像胃口不佳,不如尝尝媚儿新做的桃花酥,”阎媚站起身,接秋葵手中食盒亲自送上去并打开,“若能得燃姐姐喜欢,便不枉媚儿一番心思。”
赤燃淡淡看着,没反对,任由她取出点心碟轻轻搁在自己面前,然后在其讨好的笑容下,拈起一块。
阎媚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赤燃轻启红唇,正欲将桃花酥送入檀口,却忽然顿住,看向洛觜崇:“桃花酥好像最配桃花酿?”
洛觜崇因他的燃儿很少开口说话,所以她说的每一句,都显得无比珍贵,闻言连忙点头赞同:“燃儿说最配,自然是最配。”
说罢,立即转向阎媚,“只有桃花酥么?”
阎媚喜道:“桃花酿臣妾也备着呢,只是之前不知燃姐姐是否喜欢,所以~~”
“那就赶紧呈上!”洛觜崇打断她。
阎媚的指甲暗暗掐了掐手心,忍住气愤,脸上堆笑:“是,臣妾这就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