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曦清风轻轻带起石砖上的落叶及灰尘,黄昏洒在这空荡的院落里,不免让人心中一暖。
然而,树下坐着的少年并未感受到如此景色,此时,他懒散地靠在树上,搁放在膝盖的手中悬悬挑着一盏茶壶,地上一大滩水迹,浓烈的酒香从树下散发出来,伴随着轻微的鼾声,再观其歪头上戴着的如同水瓢的帽子,微张的嘴,嘴角正往下低落的口水,场景煞是好笑。
一阵微风带过,树叶簌簌作响,树下突然多了一看起来高风亮节长眉长胡的老和尚,与其形象不符的是那脖子上的佛珠,一个足足有婴儿拳头大小,黑到似乎吸收了所有的光线,盯久了心中会突然一悸。
老和尚面色无波,拂袖轻轻带起东倒西歪在少年脚旁的扫帚,拿着就开始往少年身上抽。
“我擦!“少年惊醒,一蹦三尺高。
“我擦你个老秃驴!“
少年如同猴子般在院落上串下跳,可奇在老和尚每一扫把微微扫下去,都能准确无误的揍在少年屁股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老秃驴住手!......住手!”
“......唉唉唉别打了别打了......哎哟别打了!打死人了......”
“啊啊啊啊啊和尚杀生了和尚杀生了......!“
这时扫帚一带,揭掉了少年的水瓢帽子,露出了一颗光突突的如同卤蛋般的脑袋。
少年急忙往头上一捂,怒吼道:“我擦你个老秃驴,你够了!再打就过分了啊!“
和尚停下了扫帚,一拂袖拿过水瓢,观察了一番,“阿弥陀佛,近几日一善打水时老不见水瓢,做一个不见一个,原来是到了你这里。一修,这,是为何?”
少年冷哼一声:“你管不着!”
老和尚无奈:“你这性子倒是变得快。虽说知晓你不愿遁入空门,但都想以你老实的性格应是可以慢慢修的,毕竟你年纪尚小......”
少年.....不,应该说是小和尚了,小和尚忿忿不平:“佛说,渡有缘人。既然我满心不愿,非那有缘人,为何还要强求?”
老和尚默了一会儿,“是不是有缘人,佛自有定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小和尚还想说什么,但站在面前的老和尚又突然不见了,连带着树下倒着的茶壶,与小和尚的水瓢。暗淡下去的黄昏中传来老和尚如洪钟般的声音:
“偷喝酒水,贪睡顽劣,罚你抄写三卷经书,明早查便!”
小和尚摸着光溜的脑袋骂骂咧咧走进屋中:“假正经的老秃驴,谁爱抄谁抄去。明明是自己天天拿着个破茶壶装模作样喝茶的,那酒香以为谁闻不出来,哼!”
说着一屁股坐在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面镜子。
只见镜子中倒映出一张青稚的脸,脸色并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红润与朝气,而是深泛苍白,文文弱弱的。稚脸上初显眉清目秀,棱角却还不太明显,看起来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但那眼眸深处却显露出与脸庞年龄不符的深邃与......悲伤?
小和尚揉了揉自己苍白的脸,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长回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特么成了一和尚,这是造了什么孽......“
炎炎六月正式进入热夏,是游泳的好月份。然而对于住在海边的林修而言,游泳更是成了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
这天晚上,黑夜中的大海如同潜伏着的噬人野兽般,在天空仿佛带着一圈淡红绒光的月亮下,蠢蠢欲动。
林修就站在这幅场景的面前,赤脚站在往大海探出獠牙的峭岩上。身后,一名女子幽幽站着,海风拂起她的秀发,如同柳枝飞舞。
“这里很安静,基本没人来,从小我就在这玩耍。“林修转身张开双臂,海风腥咸,他咧嘴笑着对女子说道:“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觉得很震撼,很美,很壮阔。站在这里,会有种想投入其中的冲动......“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带着浓烈大海味道的气,“当海浪吞没一切时,你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感觉,世界的轰鸣被覆盖,你渺小但畅快,彷佛所有能感受到的都涌上来了汇成一个字,爽!。“他的嘴咧得更大了,逆着海风笑看着女子。
“清雅,你想试试么?“
女子慢慢走过来,并肩和他站着。海浪冲击峭岩,带起洋洋洒洒的水花,她站在这里,肌肤如玉,美到似乎海浪都想奋力触摸。
林修看着近前的女子,眸中的光似乎都为她亮了几分,喉头不自觉滚动,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那......那个,清雅,不怕,很安全的下面,这里没有什么暗礁,真的......“
看着窘迫的林修,女子噗地一声笑了,万星齐暗。“我知道的林修。只是......你能给我示范下么......我还没有这样跳过海。“女子脸红了红。
林修呆了,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哦!“说着,一把脱掉了自己的上衣,纵身一跃。
漆黑的海面溅起大大的水花。林修憋了一口气,在海中露出一个脑袋,用手使劲抹了下脸上的水珠,抬头看向清雅,准备向她呐喊。声音却死死地卡在了喉中,而他眼中的一幕让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这一刻,林修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刻,这幅场景,美到让人心碎的场景,刻在他砰砰跳的心里,刻在了悸动着的灵魂深处。他无法忘却。
黑夜无星,只有一轮似乎周边泛着淡红色光芒的弯月悬在峭岩上,海浪冲击,浪花飞溅,仿佛是世界的尽头,又像是因为一个人而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一个女子,如玉般盈盈润亮的女子,从海与天的交界轻轻跃下,翩翩而淡然,如星般的眸子微微睁着,倒映出海上鼓着腮,头发睫毛上滴着水的愣住的男子。
清雅悠然地浮上来,看着盯着她脸憋得通红的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这是极其美好的一幕。对于林修而言,或许是他这二十几年来最兴奋也是最忐忑更是最激动最开心的一幕。
在这一天,大学毕业典礼结束后,他的女神,也是他的大学同学,从小带他到大的奶奶的亲孙女,他的清雅,跑过来笑着牵起了他的手,在所有同学的面前。
他带着她来到了这里。在他最喜欢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被人发现的地方,他准备抛开一切顾虑与身份,同她在一起。
如果事情都能按照预想的那般,就好了。然而,永远都会有所谓无法预料,但其实一直都只是在这等着你,是你不小心闯进了的意外,发生。
林修懒懒地随着海浪漂浮,欣赏着不远处清雅如白蛇般的泳姿。
“清雅,奶奶去世了,现在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论怎么样,我也会一直...一直地在你身边,陪着你......”
林修轻声诉语,眼睛温柔地盯着那风华绝代的女子。
而这时,他盯着那边的眼前好似被红光一闪,不自觉地闭上,再睁开......
???
清雅呢?
视线所及之处,无半点女子身影,海面看似风平浪静......
他愣了一下,大喊了一声“清雅!”,黑夜寂静无声,只有浪潮涌动的声音和他空旷的叫喊。
清雅?......
他开始疯了一般往清雅消失的地方游去。
没有!这也没有!!还是没有!!!
林修不停地潜水进去搜寻,直到憋到头脑晕涨再出来换气,然后又再次潜进去。他疯了般的在大海中搜寻,甚至忘了时间。
“清雅!清雅!!清雅!!!“
他在心中呐喊,空旷奔涌的海面呼喊。泛着红光的月亮冷眼看着他,往着大海更深处寻去......
这一次,他又潜入了海里,海里漆黑一片,他看不到清雅,也摸不到一切,仿佛被世界遗弃。他在里面呆到几乎窒息,准备出去换气,却发现浑身上下难以移动,如同深陷泥沼。
他挣扎一番,却毫无作用,终于放弃了所有的动作与抵抗......
“可能……要随清雅而去了吧。“
他想。感觉无比悲伤,头脑刺痛。
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弥留之际,仿佛看到黑暗中涌现一股深红似血的暗光向他吞噬而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候,还是漆黑一片,如同墨稠般的漆黑。他深陷其中,恍惚自己还在深海。
突然,从黑暗中涌现无数细小的光芒扑向他!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
再醒来时,他已不再黑暗中,映入眼帘的是墙上大大的“禅“字。他想坐起,沙哑的声音
“清雅……“
“小师弟你醒了?!“
一颗卤蛋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哦,卤蛋真是噩梦。一名清秀的大约二十多岁的和尚激动地看着他。
“小师弟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就一直都......哦,天呐我要去告诉师父!一年了啊......一年了......”
卤蛋好似激动得不能自已,还没等林修开口就自顾自地说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大师...兄......“林修艰难的出声。这和尚......这么没定性的吗......
林修苦笑。在昏迷之中,他的脑海涌现出了很多白光,那些白光都是这个小师弟的记忆。他哪里还不知道,他喵的可能是穿越了。
林修叹了口气,想勉力坐起来。却发现难动寸豪,连一根手指动着都费劲。
怎么回事?
除了能感受周遭以外,他的行动好似困难得要紧。他神色狰狞,用尽全身的力气堪堪抬起了手臂,额头上汗如雨下。
“慢慢来吧。”
一位长眉长胡胸前挂着一串一个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佛珠的老和尚踏入门中,那佛珠黑到似乎吸收了所有的光线。
林修憋着的一口气即放,手臂重重摔落在床。
“你这身子本就幼小孱弱,伤后又一年未动,难以掌控也是正常。”
老和尚站在了床边。身后的卤蛋急忙上前来,弯腰拂袖擦拭着他额上的点点汗珠。
“小师弟,别急,慢慢活动,假以时日,会好的。”
林修盯着老和尚不语。
良久,好似想起什么似的,瞳孔突然放大,急迫道:
“清......清雅.....女...子,有.....看到?”
老和尚皱眉,好似有些不解少年这奇怪的话语。想了想,道:“这山中,就你我他,三人。”
林修瞳孔一暗,便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
“你好自休息吧,一善每日会来为你活动筋骨,助你早日康复。”
说罢,老和尚转身离去。被叫做一善的卤蛋也退了出去,给他带上了门窗。
林修心中无限悲伤,他后悔为什么还没有跟清雅说出他爱她想照顾她一生一世。但转眼,他的那一生就已结束。
为什么会穿越呢?林修闭着眼睛。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抹妖异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