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这日,平阳侯府天不亮就传来嘈杂声。大伯母朱氏指挥着家奴在祠堂摆放供桌、三牲和香炉。
如梦还是如常一般起床沐浴,吃过早膳后换上了素衣,梳了个双髻,只用两条坠了颗珍珠的头绳勒着。素净端庄,又不显得小家子气。
这时南院传来哭闹声,听着像如珠,呜咽着说着什么。
如梦所住的东景泰胡同,自南向北住着长女如烟、三小姐如珠以及四小姐如梦。大姐姐嫁人后,小院一直空着,只在她归宁时做休憩使用。而如珠与如梦的小院子只一墙之隔。
“平儿,南院里怎地这般吵闹”
“回小姐,奴婢听着怎么像三小姐”
“唉,走吧,随我去看看,今日长辈都忙着秋祭,顾不过来后院,莫要出事才好。”
出来院门,左手不远就是如珠小院的院门,还未踏入,就听那吵闹和哭泣声,如梦加紧了几步,行至房内,只见一片狼藉,如珠坐在地上捂着手臂哭诉。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少女,身量与她相差无几,穿一套粉衣粉裙。少女脸色有些微黄,左嘴角有颗小痣,却并不难看,颇有些病态的美。恐怕如珠坐于地上,必是这少女所为了。
“三姐姐,收收声,祖母们都忙着祭祖的事,莫要冲撞了”
说着,亲手过去扶起了如珠。
“这是哪房的妹妹,莫不是你寻来告状的不成?”
眼前的少女甚是轻松,仿似自己闺房一般,在讨伐闯入者。
“你休要胡说,自你来我院子说要一起用早膳起,我并未离开过。”
如珠委屈的说道。
“三姐姐,你们这是闹的哪出啊,若只是用早膳怎么还哭上了”
如梦看的甚是不解。
“丹珠表姐一早来我院子说是一年未见,想一起用早膳,席上吃这吃那的甚是挑剔,我见她是客,并未拒绝。哪知用过膳后,又说要看我的衣橱妆匣。那对步摇是我用自己的私房银子,在采妆阁所购,想着明年及笄了戴的。表姐硬说她甚喜爱,夺了去,我不肯,她还用步摇划破了我的手”
如珠道明后,如梦大概知道这个少女是何人了。
这是四姑奶奶的长孙女毕丹珠,年纪比如珠长个大半年。四姑奶奶当年不顾曾祖父反对,嫁给一小小的兵马司指挥使毕节。三十九岁就守了寡,把儿子拉扯大,儿子还算争气蟾宫折桂,去外县任了县丞,带着母亲、妻女去了县里。曾祖父疼惜女儿,后把几亩那县里的封地交与女儿管理,让她们孤儿寡母有个依仗。
如梦想着,不能招惹,那四姑奶奶年轻时就甚是泼辣,敢爱敢恨,嘴不饶人。看来要迂回些。
“如梦见过丹珠表姐,莫不如换副其它的首饰,这步摇对三姐姐甚是重要”
“三妹妹儿时不是与我最好吗?你还说我们名字都有个珠字,最是有因缘,往日你有些好的东西不是都与我同享的吗,怎地今日这般小气”
那毕丹珠并不理会如梦,只对着如珠问询。而如珠只是一味的哭,仿似该说的话早已说完般。
如梦轻叹,往日被抢的只有自己,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无奈只能换个路数
“表姐这步摇颜色不衬你,也太小了。表姐随我去妹妹院子吧,妹妹那有好些打磨的珍珠粉,敷在面上能美白生肌,表姐若喜欢可以送你”
“真的?四妹妹还真是大方,那我就随你去看看,你的步摇还你吧”
毕丹珠眼睛放光,忽又开心起来,嫌弃的把那对步摇扔进如珠怀里。
“四妹妹还等什么,快些去吧,一会晌午祖母该寻我了”
说罢,毕丹珠扯着如梦向外走去,手劲颇大,扯的人生疼。
如梦本以为这插曲会悄无声息的过去。毕丹珠在她那里坐了许久,让平儿伺候她敷了珍珠粉,临走还搜刮走好些稀罕物。
申时快到了,平阳侯府的人都聚在了祠堂,堂内是刘家的男儿,由三叔公带着大伯刘邑、父亲刘昌以及各小辈。
老夫人刘朱氏则带着大房、二房的女眷站在祠堂院子祭拜。整个过程繁琐并冗长,一直进行到酉时。
正吃着祭祖饭,见二姐姐如桐在无人注意时瞧瞧下了桌,朝如梦挤了挤眼睛。如梦想她定是回去偷懒了,哪知她一时疏忽竟埋下了和毕丹珠的恩怨。
秋祭的第二天,阎婆婆在如梦吃过早膳后就上门了,说是老夫人有事询问。如梦见她表情严肃,不敢耽搁,匆匆搭件褙子就去了上房。
“祖母安”
“这么早叫你过来,用过早膳不曾?”
“回祖母,梦儿用过了,来时正在练字”
如梦斜眼瞟见跪在地上的如桐,还有一旁怒目相迎的大伯母,小心翼翼的答道。
“唤你过来是有一事想问,昨儿个听闻你四姑奶奶家的丹珠去了东景泰胡同,呆了一上晌,临走拿了好些个物件,那些东西是她争抢的还是你赠予的?”
如梦表情微讶,祖母提到东景泰胡同,看来是知道毕丹珠曾先后去过三姐姐和自己的小院,也就是发生过什么,祖母甚是清楚,如今却来相问,定是想给四姑奶奶个颜面,解决了此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二姐姐和大伯母会在上房?
“你只如实作答就可。你二姐姐昨儿晚上去了客房,把你丹珠表姐的衣物和用具都扔进了荷花池,不管真相如何,她的惩罚自是少不了的”
如梦听了简直讶异,二姐姐昨个祭祖饭没吃,中途离去,原是为了这个。
祖母见如梦不时地看向如桐,又迟迟不见开口答话,有些恼怒。四姑奶奶一早怒气冲冲地来上房告状,说是自己虽嫁出刘家,可还是长辈,怎地一分情面都不曾有?老夫人说定会严惩,好言相劝这才回了客房。
“你看她作甚,难道还想着编瞎话诓骗我不成?”
“如梦不敢,回祖母,那些个物件是孙女见表姐喜爱,赠予表姐的”
“四妹妹,莫要怕她们,这是我们自己的府上,什么东西想赏何人由不的别人,倒没见过来人府做客,生生明抢的道理”
“如桐休要胡说,祖母面前你还不悔改,看来是越发无理了,平日我对你的管教都去了何处,你以为自己是那市井泼妇不成”
大伯母越说越动气,最后竟嘤嘤抽泣起来。
“好了,四丫头已经言明,那些个物件是赠给表丫头的,那如桐你的错处就做实了,按理说如何罚你,是你母亲的事,可你此次甚是胡闹过头了些。”
老夫人也一时气恼,但对于自家侄女的教子问题不好插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初一去祥云寺朝拜,你们母女就留家吧,秋祭也忙坏了,还没得空休息,也不用陪我了,四姑奶奶还要住上些时日,说是想一同去祥云寺,正好与我结伴”
“是,母亲,儿媳晓得了”
大伯母明知老夫人借由禁足是在惩罚她们娘俩,却不敢把情绪挂在脸上。
“要我说如桐及笄已近一年,婚事应早些打算了,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和老大提上一提”
“祖母,桐儿错了,你莫要赶桐儿出门”
二姐姐听闻说到婚事,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胡说些什么,你大姐姐也是在你的年纪嫁为人妇的。祖母哪是要赶你出门,早早把规矩立起来,免得日后在夫家不得人心,去吧,同你母亲回去吧”
大伯母也觉得老夫人思虑的甚是有理,在谢过后和如桐回了西院。
“二丫头的脾气秉性还是颇像你那四姑奶奶的,万事不回头,又直的很。祖母知你心思细腻,这些个孙女中属你沉稳,以后规劝着她们些莫要冲动”
“孙女省得,劳祖母费心了”
“我知你与我亲近不起来。你性子稳健、又头脑聪慧,自是不必我细说,应当懂得唇亡齿寒、荣辱与共的道理,望你日后对平阳侯府少些冷漠。”
如梦惊讶的发现,就算自己有近四十年的阅历,仍被祖母一眼看穿。
看来那偷来的四十年,只是困在深宅内院里对生存的挣扎,而自己抬眼能望见的只有巴掌大的一片天。她为何从来就没想过,走出牢笼肆意潇洒的重新过活?那整日忧思郁郁,不得善终也许并不是唯一的结局!
初一这日很快就到了,如梦几日来思索着种种逃避的方式,甚至还想到过让自己生病错过与方家母子的相遇。但反复斟酌,觉得并不稳妥。想着三姐姐机缘巧合还是得了老祖母的眼,就晓得,诸事并不会因为躲避而绕过去,只有步步为营。
最后还是坐上了去朝拜的马车,因着二姐姐还在怄气,清早送行时还故意扭头不瞧她。
秋日露水清沾的早晨,一行马车奔驰在城郊的官道上。如梦在初生的晨曦中温暖着身子,心也渐渐觉得温暖。
马车此时停了下来,如珠站在车外委屈的道
“四妹妹,我想与你共乘”
手里绞着帕子,看起来甚是不安。
如梦无奈,叹气后说道
“平儿,你去前面马车坐吧,扶三姐姐上来”
如珠听后,笑颜重又挂在脸上,也不等平儿搀扶,就跳上了马车。
为了追赶上祖母的车,再次行进时速度已比先前快了许多,这时只听车外马蹄声响,还伴着吆喝声
“劳烦前面车家,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