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和水一样冷。聂雪影想着,时间好像停止了,又缓慢地滞留在黑暗当中。她的身躯穿过层层河雾,黑色笼罩了世界。
身体骤然碰上水面,皮肤接触的部分被撞得生疼。聂雪影顺着水流飘出去几米,水波没顶,她奋力想要往上游着。全部的疼痛被低温所麻木,又忽然间钻心地疼起来。她游了几米,攀住了桥柱,勉强将头露出水面,大口呼吸着。
桥柱上结了一层冰,聂雪影无法顺着桥柱往上爬,而此处距河岸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水流湍急,未必能横渡过去,但是一直耗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聂雪影轻轻叹了口气。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的河水从她的发梢滴下来,淌在脸上。就这样死在这里吗?她后背抵着混凝土的桥柱,觉得双腿已经麻木无力了。安娜、塞西莉亚,还有向宇,这些名字就如她的神志一般,起初还念着这些名字,后来就变得如同自己的神志一般飘忽着远去。
她觉得天突然间黑了,又像是河水往上升腾,将她整个包裹窒息。慢慢的,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好像有一个温暖的东西将她包裹起来,但是眼皮上有种压力,让她睁不开眼睛。聂雪影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手倏然被另外一个人的手抓住。
“塞西莉亚?”聂雪影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脑袋嗡嗡作响,肺里也很不舒服。她努力想要坐起来,那手又缓慢地移到她的肩头。
“我不是塞西莉亚。”对方声音冰冷得像是一块铁。聂雪影的动作稍微一顿,觉得眼前的那种黑便径直涌入心里去了,那是克丽丝的声音。
“你还是想着塞西莉亚,我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克丽丝的心情并不好,“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克丽丝并没有继续发难。她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地抚过聂雪影的头发,手指尖在她的耳廓上轻轻拨弄一下,随后为她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昏黄的灯光洒下来,聂雪影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你的眼睛有点受伤,不能在强光中暴露太久。”她说道。聂雪影并没有注意听克丽丝在说什么,她飞快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况。
这是一间没有门窗的房子,只有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发黑的灯。聂雪影躺在墙角的一块木板上,克丽丝坐在她身边。在克丽丝还没有开口之前,聂雪影已经飞快地观察过周围的环境,这房子看样子是新装修过,墙角还留着新粉刷过的涂料痕迹,却安了一盏破旧的白炽灯,显出很旧的模样。
“这是什么地方?”聂雪影艰难地从那块木板上坐起身,咳嗽着。
克丽丝望着她,冷冷地说:“一个目前能称得上是安全的地方。”
聂雪影低头忘了忘自己。身上那股河水刺鼻的味道已经没有了,长发柔软地披在肩头,换了一件旧长袍,像件麻袋一样罩在身上。她低头揉了揉脚踝扭伤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了,恐怕走路都会有困难。身上比较严重的伤口已经得到有效的清理和包扎,但是她的状况依然不是很好。
“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谈吗?”聂雪影抬头望着没有一点缝隙的天花板和四面白墙,叹了口气,“关于向宇,或者关于安娜?”
克丽丝站起身,走到聂雪影的身后,声音平静:“都不是,我想和你谈的是有关你的事情。”
“我?”聂雪影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望着克丽丝。她看到克丽丝的脸有一半是没在阴影中,因此产生奇怪的错觉,好像克丽丝隐于黑暗中的半边脸变得无比狰狞,而她现在亮出的半边脸却静如止水。
聂雪影的第六感不算差,她可以敏锐地捕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但此时大概太过突然了,她甚至还没有一点防备,正在想着如何组织语言告诉克丽丝,安娜给她设下一个多大的圈套,脸侧就挨了狠狠地一下,好像是个炸弹在耳畔炸开,却没有任何声音。聂雪影飞速地躲开,却依然结实地承受住克丽丝这一拳。她的脚踝剧痛,跌倒在地上。
颊边火辣辣的,聂雪影稍微咧了下嘴,就觉得从耳根到下巴都烧起来了一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大概是破皮了。
“你疯了吗?”她低声问道。
“这是你在飞机上的那一下,现在还给你。”
比之疼痛,聂雪影的震惊更甚。即使是安娜轰炸C国,并且控制她之后,也从未对她动过手。毋宁说,除非与敌人正面交锋,从未有人打过聂雪影。克丽丝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正在聂雪影认真地想是否应该一巴掌揍回去的时候,克丽丝的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
克丽丝的一些特质着实令人吃惊,比方说现在,她已然不是聂雪影印象中优柔寡断的小女孩了,而是一个散打运动员。由于身上没有力气而且还带伤,没有一次攻势聂雪影能够非常完美地躲过去,遑论还手。
在已经数不清楚克丽丝落下来几拳之后,聂雪影万分狼狈地伏在地上,长发遮在眼前,地上有星星点点的血,不知道是从哪个伤口溅出来的。
克丽丝慢慢走到聂雪影面前蹲下,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现在,奥萝拉,你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我一直都在跟你好好说话,不过现在恐怕不行了。”聂雪影冷笑道,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克里斯蒂娜,作为刑讯的话,你的力气还不够。”
“刑讯?”克丽丝冷冷地笑了,聂雪影觉得她的模样变得很像是安娜,这让聂雪影觉得心惊,“不,完全不是刑讯。奥萝拉,我觉得,我们就应该这样交流才对。”
聂雪影摇了摇头,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冷不防克丽丝对着她的后颈又是一下,聂雪影趴在地上,鼻子撞了一下,疼得脑袋发晕。
“很痛苦是吗?”克丽丝的声音骤然又变得温柔起来,温柔得诡异,“不,比起我所经历的痛苦,奥萝拉,你这些都是应该受着的。”
她伸出脚尖,勾起聂雪影的下巴。灯光摇曳,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口鼻之间,聂雪影努力睁大眼睛,只能看到克丽丝所穿皮靴上的金属饰物。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克丽丝究竟在想什么?
“你不能杀我,克里斯蒂娜,”聂雪影嘶哑着嗓子说,“你杀了我,C国,还有安娜的一些事情,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谁说我要杀你了?”克丽丝纵声大笑,笑声尖利,好像铁片从钢板上划过去的声音,她退后一步,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坐下来,像个刚篡位成功的野心家,“奥萝拉,我会让你活着,很好地活着。但是离开我这里,你必定是活不了的。”
聂雪影努力从地上爬起,半坐起身。她的手掌被蹭破了,鲜血淋漓,长发有一半垂在眼前,脸上也沾了些血,模样一定十分恐怖。她想起自己曾经对克丽丝所说的“没有威胁人的本事,就不要随便威胁人”,然而如今,克丽丝并没有威胁她,只是比威胁更糟糕。
“你现在的麻烦是安娜,”聂雪影想要站起来,无奈头疼导致耳朵里嗡嗡直响,只好慢慢蹲下去,一手扶着受伤的脚踝,“她本来打算执行一个很大的计划,没想到才实行了开头就被打断,因此全盘失控。克里斯蒂娜,如果你没有杀了她,你我都不必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聂雪影只是猜测克丽丝杀了安娜,她并没有直接且有力的证据,为了刺激克丽丝,才这样说而已。克丽丝脸颊上有块肌肉跳动了一下,她忽然站起身来,向聂雪影这边走过来。
“你不该想这么多的。”她站在聂雪影面前微笑,拳头攥着,灰蓝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把久埋地下的利剑。她屈膝,与聂雪影平视,缓慢伸手抓住聂雪影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件旧而柔软的长袍撕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