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的众人纷纷变色,曹军刚经历宛城之败不久,后勤不足、军心不振,四周虎狼环伺,眼下最要紧的是休养生息,而非贸然动武。八? 一中 ?文网w?w?w?.?8?1?z?w?.?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荀攸身上,虽然他加入曹营的时间并非最长,但在座诸位无疑以他的地位最高。
荀攸轻捋着颚下长须,白净俊朗的脸庞上波澜不惊,点漆似的眸子幽深地好似深邃的苍穹,微微沉吟一番后,起身对曹操作揖说道:“不知明公打算兵何处?”
曹操面露兴奋潮红,鹰眸似的眼睛里闪亮亮的,希冀地看着荀攸,道:“某要兵襄阳。”
众人神色又是一变。襄阳深处荆州腹地,从许都南下,要攻克宛城、新野等重镇才可抵达。兵襄阳也就意味着与荆州全面开战了——这是目前绝不可能办到的事。
“主公,别的我不知道,但是眼下军中武备不足,不论攻防器具都不足以支撑与荆州全面地开战。”说话的是管理曹军军械的卞秉,也是曹操夫人卞氏的弟弟。
“主公,前番宛城之战损耗颇多,眼下虽有新麦收割,但要与荆州全面开战,现有的粮草却远远不够。”卞秉说完后,任峻又站了出来。他是曹操的妹夫,协助荀彧管理曹军的后勤补给。
这两个管理后勤装备的要员表示反对后,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反对仓皇用兵。
曹操的眉头紧皱一起,他本就是知兵之人,自然知晓众人所说很有道理,但是爱子曹昂身处荆襄虎穴,怎能置之不理?
当下目光看向荀攸,诚恳地问道:“军师也反对曹某用兵吗?”
荀攸淡淡一笑,轻抚着胡须问道:“主公有明略于心,虽有吞吐荆襄之志,但绝不会急于求成。此刻主公既有攻伐荆襄之念,定然事出有因。敢问主公究竟因何事要与刘表大起干戈?”
曹操目露赞赏,面庞攀上压抑不住的喜悦,哈哈笑着说道:“曹某得到消息,我儿曹昂并未身亡,如今被困襄阳受蔡家迫害,我身为人父岂能置之不理?”
曹操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纷纷大吃一惊。曹昂平素与众人关系融洽,为人又谦逊有礼,颇得众人好感。此刻闻知曹昂活着,惊讶过后无人不感到喜悦。但是喜悦之后,众人又感到一阵阵为难。
曹昂必须要救,但他身处荆襄腹地,怎么派人营救又成了挡在众人面前的大难题。
智谋之士纷纷苦思对策,军中骁将却嚷嚷起来。
“某愿提兵一万南下襄阳,定救回子脩贤侄。”说话的是曹洪,昂抱拳大声请命。
曹操暗中翻翻白眼,对他置之不理。矮壮的乐进又挑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末将只需将兵五千,便可一路南下救出大公子。”
乐进一出声,站在他身旁的于禁可不乐意了,连忙也跨前一步,请命道:“末将也愿提带兵马直下荆襄,为主公排忧解难。”
战将们纷纷出言,说着说着竟攀比起来,堂内一片嘈杂。
站在最前方的夏侯惇见状不由面色一冷,一拍桌案瞪着众人,训斥道:“一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说出的话自己不嫌害臊吗?曹子廉你最后说什么?两千人就能干翻刘表?来,你立一个军令状,某立刻为你调兵。还有乐文谦,你能扛着大刀独自一人从许都到襄阳杀个来回?某也不用你杀到襄阳,你杀到宛城就行了,现在就去,某率领三军为你呐喊助威。”
夏侯惇是曹营中除了曹操外的军方第一人,向来不苟言笑,但威严甚重,此刻冷着脸拍着桌子一通斥责下来,起哄的诸位战将竟然安静下来。
曹操憋着笑意,对诸位将领噤若寒蝉的模样视而不见,捋着胡子看向夏侯惇问道:“元让有何高见?”
夏侯惇面色清冷,目光在曹操身上稍作停留,随后又投向荀攸身上,毫无感情地说道:“还是听军师的吧。”
荀攸眼皮轻跳,心中苦笑不已。在荀攸加入曹营之前,曹操的军政集团内文官以荀彧为,武职以夏侯惇为尊。但随着荀攸的加入并任军师一职后,这个局面便生了细微的变化。
荀攸属于文官序列,但参赞军议,曹操对其百依百顺,地位又在诸位武将之上。夏侯惇心高气傲,面上虽不曾与荀攸闹出矛盾,但心底还是十分不服气的。
“主公兵襄阳的打算不过是为了营救身陷其中的大公子,”荀攸暗自苦笑后站起身来对曹操作揖,侃侃而谈,“既然如此,则完全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刘荆州虽是裹足不前之辈,但荆州富强,攻打荆州并非一蹴而就的事。”
夏侯惇心中暗自赞同,但仍冷眼旁观,想瞧一瞧荀攸到底有何能耐。
“要救大公子,只需派遣三百虎豹骑轻装简行直奔襄阳即可。此外,主公可着人招降张绣——大公子既然并未身亡,咱们与张绣也就没有解不开的仇恨。若能招降张绣,使他暗中相助,营救大公子之事则希望大增。”
曹操听后怦然心动,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略微沉吟后高声叫道:“好,便以军师之言,先派曹洪统率三百虎豹骑直奔襄阳。另外何人愿意招降张绣?”
众人一阵沉默,招降之事与武将无关,一众武将只是看着热闹。文官里任峻、卞秉官职低微分量不够,荀攸身为谋主岂可轻易涉险,剩下有分量的便是董昭和郭嘉,偏偏两人又并非甘冒其险的人。
“还是我去吧。”过了许久无人应承,气氛不由尴尬起来。这时缩在角落里的丁冲打着酒嗝,一步三摇地走出来对曹操说道。
曹操浓眉轻皱,稍一思忖道:“幼阳你贵为三独坐之一的司隶校尉,岂可屈尊降贵以身犯险去招纳一西凉匹夫?”
丁冲憨态可掬地笑着,嘴里喷薄着阵阵酒臭,道:“我是昂儿舅父,前去化解这段仇怨最合适不过。”
曹操沉默。倏地堂外传来极其悲凉尖锐的嘶吼:“此仇不共戴天,除非取来张绣贼子级,否则决不罢休!”
堂上诸位心中一震,纷纷看向门口。便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曹操嫡妻丁夫人。
丁氏径直走到丁冲身后,一把扯住他的衣衫往旁边一拽,恨恨说道:“你喝酒喝傻了?竟要与杀害你甥儿的仇人化解仇恨?”
丁冲原本就半醉半醒,被丁氏全力一拉之下扑通摔倒在地上。
曹操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搀扶。没料想丁氏突然一把又抓住曹操,目露凶光张口便骂:“老杀才,昂儿被你害死了,你不思为昂儿报仇,竟还要与仇人言和,你的良心教野狗给吃了?我可怜的孩儿怎么就那么傻,竟会舍命救你这样狼心狗肺的老杀才?”
曹操被丁氏这般当着众人揭短辱骂,顿时羞怒不已,胸中升起一道道火焰,一把甩开丁氏,压着愤怒沉声说道:“这里是朝廷议事场所,岂容你如泼妇一般吵闹,快与我离去。”
丁氏浑然不惧,迎着曹操吃人的目光,凄厉地大笑一声,环顾周围众人,道:“老杀才现在你想起朝廷了?你睡人家叔母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朝廷?我儿子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我还管什么朝廷?”
曹操羞怒交加,冲动之下一下没忍住,一巴掌扇在丁氏的脸颊上,怒吼道:“昂儿是你儿子,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了吗?只有你难过,我就不难过了?”
丁氏原本已经十分瘦弱,曹昂死后更是心神受创,吃不下睡不好,身子更见消瘦,已经单薄至极,被曹操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丝。她漠然地爬起来,眼神麻木地看着曹操,低低说道:“你难过吗?昂儿死了,你还有其他许多儿子。而我——什么都没了。”
曹操蓦地心中一酸,看着丁氏满头的白霜不由感到一阵后悔与怜惜。
她才四十多岁竟落得如此苍老!丁氏从不亏欠曹家的,反而是曹家亏欠丁氏良多。
“夫人,咱们的昂儿没死。”曹操怒火瞬间消退,也不计较丁氏的失礼和给自己造成的难堪,眼中一阵酸涩,轻声对丁氏说道。
丁氏哂笑一声,绝望地说道:“老杀才,你不愿为我的昂儿报仇,又何必编织这样的谎话来诓我。索性你一掌劈死我算了,我也好赶紧去寻找我的昂儿。”
曹操微露苦笑,继续说道:“我没骗你,咱们的儿子真的还活着。”
丁氏这次一点反应也没有了,眼神空洞地盯着曹操。
“阿姊,孟德说的是真的,昂儿没死。”醒过来的丁冲也上前说道。
“嫂夫人,孟德没有诓你,子脩贤侄还活着。”这是夏侯惇,也是丁氏的亲家。
丁氏眼中终于有了色彩,浑身开始轻微地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汇成一股股溪流,蓦地一把抓住曹操,又摇又晃急促问道:“你说真的,你说真的,昂儿没死?咱们的昂儿没死?”
曹操一把将丁氏揽在怀里,轻抚着她干硬颤抖的背脊,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咱们儿子活着,真真地活着。为夫这就带人去接咱们的儿子回家,你去好好洗漱打扮一下,再吃点东西。昂儿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