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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支队的出击迫使牛洪的讨伐队伍龟缩回去,把“三江好”的队伍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但是郭队长并没有去和陈大兴见面,他觉得时机还不太成熟。
春天一到掩埋战友的坟长出了嫩草,又有一些战友永远地离开了队伍,活着的人面临更严重的考验。雪融化了,清清的雪水,悄悄地潜入枯草下面流着,在谷地里汇成一股股水流,水上漂浮着枯叶,草梗。水流着,往土地的深处渗透着,也把对战友的怀念和对敌人的仇恨渗入活着的人们的心中。
每天都在战斗,每天都在流血,可鲜血不能淹没在战斗中萌发的友情。
小龙坐在一块石头上齐姑娘正在给他缝补肩头上划破的衣服,他感觉到线在轻轻地抽动,一定缝补得非常结实。泥鳅蹲在脚边,李孝东把泥鳅带回来以后就一直交给齐姑娘带着。
“齐姑娘,当家的说没啥事,不用我跟在他的身边,咱们可以在一块多呆会,你说咱们做点啥事?”
说心里话,自从小龙和齐姑娘劫粮回来以后,他自己也不敢承认为啥对齐姑娘产生了好感。只要他闲着没事做,这个念头就活跃起来,后来他大着胆子把一只小手枪送给了齐姑娘,从此以后他开始觉查到齐姑娘好象时时刻刻看着他,只要他的衣服划破了,她就很快找机会来给他补上,她从自己的棉衣服里撕下棉花给他做了手闷,使他冻坏的手慢慢地好起来,有时把省下的食物偷偷地送到他的揹包里……
现在他们坐得那么近,当她低下头用牙咬断线的时候,她的头发竟然摩擦着他的脸颊和脖子,痒酥酥的,使他感到一阵紧张。
“当然是打点野味,如果运气好,打上只野鸡,山兔给当家的送去,咱们这支队伍可全靠他支撑着,他一倒下去队伍就全完啦!”
小龙站起来,齐姑娘替他平整一下衣服。他们放开狗朝树林里走去,泥鳅撒着欢,跑在前面。不时跑到枯草堆和树洞口闻闻,狗跳到沟里,沟坡上长着杂木林,背阴的地还保留着残雪。狗顺着沟跑了一会,猛然泥鳅的眼前窜出一只灰色的山兔,兔子弹性地跳出沟底,泥鳅发出愤怒的哼哼声,它向后一偎,然后伸开身子,跟着跳出山沟。山兔在树林的空隙里箭一样的蹦跳着,有几次泥鳅居然扑到山兔的前面,可是山兔肚皮贴着地向旁边一跳溜掉了。山兔急着逃命竟然钻到一个树洞里,狗扑到洞口,摇动着尾巴,用前爪扒土,呼哧呼哧地吹气,兔子从另一个洞口跑出去,一头插到雪堆里,泥鳅扑上去,一口咬住了。
小龙和齐姑娘提着兔子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李孝东迎面走来。
“泥鳅。”李孝东喊了一声。
泥鳅在李孝东的身边转来转去,不时虎跳起来把前爪按在他的胸前。李孝东的脸好象蒙上一抹痛苦的阴影。他不象往日那样亲他的泥鳅或者给它带来一点省下的食物,现在他只是不停地抚摸着狗的头。他慢慢地蹲下去,狗也顺从地爬在他的脚前,舌头贴着他的破靰鞡。他为狗搔着痒,最后抱起狗的脖子,亲着。小龙和齐姑娘觉得李孝东心里有事。
“孝东哥,你怎么啦?说话呀。”齐姑娘问。
李孝东没吭声。他从口袋里掏出条绳子。结了一个圈套,狗顺从地把头伸进去。李孝东双手按着膝盖支起千斤重的身体,他转过脸把绳子交给小龙。
“小龙兄弟,齐姑娘你们把泥鳅勒死吧!快去。”
“孝东哥,你怎么啦!说话呀!”小龙和齐姑娘惊叫起来。
李孝东全身哆嗦一下,仿佛一根刺横在心里,痛苦使他说不出话来。他站立不稳,扑倒在大树上。全屯被杀光,烧光,这是唯一留下的活物,他至死不离开家门,守护着亲人的尸体……上那去找这样忠实的畜牲。可是今天竟要把它勒死,狗啊,狗啊!你不要怪主人的心狠啊!
“你们别问。”李孝东狠劲地推开小龙。
“我不勒。”小龙说着去解绳子。
“杨安兄弟快要死了,让他吃狗肉补补身子,也许能留下他的命。”
齐姑娘愣愣地看着小龙,好半天蹲下身子,搂住狗的脖子,泪水落到泥鳅光亮的毛上。
“小龙兄弟动手吧!别心软,杀死一条狗能救活一个抗日兄弟。”李孝东说完迈着沉重的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傍晚的时候,杨安躺在马架子里,尽力睁开浮肿的眼皮,他看见西沉的太阳把一片鸡毛翎一样的薄云片染成粉红色。外面没有一丝风,他听到了归巢鸟在叽叽喳喳地叫。他用麻木,差不多失去感觉的手在周围哆哆嗦嗦地摸着,他把一根树枝插进嘴里,竟然感觉到一股清新苦涩味,多少天来,他的嘴里第一次觉查到滋味,他心里高兴啦,生命还属于他的。
谷振山端着碗走进来,他伏身到杨安的耳边说:“杨安,吃点狗肉吧。”
“这肉是哪里寻来的。”
“李孝东把他的黑泥鳅杀了,他说让你吃点狗肉,补补身子骨,好早一点站起来。”
“谷振山,你怎么能让他把狗杀掉啊!那是一条多么好的看家狗!杨安抓住谷振山的手,想坐起来。
“你别动,听我说,他是把狗勒死后背来的。”
杨安的手无力地放下去,泪水从肿胀的眼泡里涌出来,洗着他那张好象被秋霜打过枯叶一样的脸,他的心被朋友的诚挚所拨动,忘记了全身的痛苦。他清楚地记得行军中李孝东背着他,他请求把他放下,可是孝东死也不肯。他听到孝东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看见汗水顺着脖子淌下来,他尝到了汗水咸滋滋味道。“放下我吧!”“他哀求着。“不,就是累死也不能把你放下。”不放下,我就咬你的脖子!”“你咬吧!”杨安真的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可是李孝东一声没吭,把他背得更紧啦,杨安伏在孝东的背上抽泣起来。
看着香喷喷的狗肉,杨安觉得自己好象熬过寒冬的草,喝饱了融化的雪水,吸收着温暖的阳光又要发芽了,友情给了他力量,生命又附在他的身躯上,他又可以骑上战马,举着双枪冲啊,冲啊!鬼子在他的面前纷纷地倒下。
※※※
奔逃,战斗,饥饿和他过去的冒险,发威,痛快的日子真不知道有多么大的差别。张占武的心被迷茫和苦闷占踞着。他经历过无数次的风险,但有一次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一次他被追捕到江边,舍马跳到一条木船上。那是漆黑的雨夜,风刮得凶猛,江水雨水一齐泼到他的身上,呼啦啦的闪电在头顶上抖动着,好象一只燃烧着的怪鸟,在闪电一下把周围照亮的时候,他看见木船在茫茫的江水中起伏,随时就要翻掉,可他竟然大难不死!
难道今天又陷入这样的困境中吗?他默默地坐着心烦,意乱地想着往事。忽然他想起口袋里的那张传单,他拿出来瞪大眼睛,借着天黑前的一点微光看了又看,他愤愤地揉成一团往远处一扔。他的枪头不知道打死多少日本人,日本人不会饶恕他,他狠狠地一挥手,手碰到了匣子枪,他咬着牙心里想:“手里有枪怕什么,天下大道任凭老子闯,那座房子不住人,那块黄土不理人,走着瞧。”
他端起身边的碗,看着水煮的山菜根,里面只有很少的米粒,他贪婪地喝下去,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口痰,向远处吐去,心里想:“陈大兴啊!我不跟你打招呼啦,我张占武是不甘心受人摆布的,天黑就下山抓他一把,让你见识见识。”
半夜里张占武带着三个马弁偷偷地下山了。白天融化的雪水夜里又结了一层薄冰。四个人在树林中匆匆地行进,不知跌了多少跟斗,弄得满身的泥水。张占武累得气喘吁吁,他脱下皮大衣扔给马弁走在前面。多年的草莽生涯,真不知在他的身上增添了多少野性和多么大的忍耐性。他需要什么,就抢什么,饥饿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吞下去,泥水中可以睡上一夜。但是这样的生活在他的身上又形成一种超人的机敏,在他的身边那怕有微小的风吹草动,他都可以从酣睡中醒过来。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来到座小山上。向下望去,山岰里浮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凭往日的经验,绝不能冒然下山。太阳从山后露出半个红喷喷的脸,山坳里的雾气上升而且渐渐变得淡薄了。张占武看见沟里有几间草房,冒出了炊烟,象一根根灰朦朦的柱子朝上升着,然后散开和山腰中的雾气混合起来。
从这平静的样子,张占武觉得屯子里不会有敌人,他决定让马德胜进屯探探,他带另外两个人躲在靠近屯子的小树林中。过了好一会,马德胜出现在屯口,朝他们招手,示意可以进屯。
“为什么在屯里呆了这么半天?”张占武的脑袋里闪出这样的疑问,但是他粗心了。马德胜跟随他多年,他太相信他了,仅仅是因为这样把刚刚产生的疑惑冲淡了,他带头朝屯子走去,不过他还习惯地两手提着匣子枪。他们快走近马德胜了,可是眼睁睁看着马德胜匆匆走进一座院子。
“德胜。”他喊了一声,猛然醒悟啦。“妈的,要上当。”张占武滴溜一转身躲到一棵大榆树的后面。“快,你们俩个堵到大门的两侧。”
陈林和孙贵明扑到院墙的下面,从院子里打出一阵排子枪,接着几个庄稼人打扮的人提着短枪冲上来。
原来这些人是牛洪派出来的小股队伍,专门捕捉那些和抗日队伍有联系的人。昨天夜里他们住在屯子里,早晨发现马德胜进了屯子就把他捉住了,并且叫他把张占武引进来,果然张占武上当了。
张占武隐蔽在树后,正好对着大门。凭他以往的经历,这个时候他啥也不去想,眼睛冷冷地盯着对面。他紧贴着大树,侧着脸,奴着眼睛,抬起左手的匣子枪打了个连发,从院子里窜出来的人被打散了,冲在前面的人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快,跳进旁边的院子,”他招呼陈林和孙贵明。两个人向院子里打了一通枪,跳进一家院子里。
有一个人扑到院门口,张占武轻松地一甩枪,那个人捂住胸口扭着身子倒下去了。“妈的,有种的出来。”张占武骂着翻身过了土墙也落进院里,这座小院落已经没人住了,三个人各守一个角落,只要有人敢爬上墙来就开枪。
一场冲突刚刚开始的时候,张占武还有一股锐气,可是一旦冲突略微平息下来,他就感到力量的不足和处境的可怕。因为他是瞒着陈大兴出来的,根本不会有人来解救他们,况且墙外的对手绝不是警察所能比的。不过他断定外面的人不会太多,找机会能够冲出去。
外面的人不断地往院子里投手榴弹,炸得沙石乱飞。孙贵明被弹片打破了脑袋倒在血泊中,张占武和陈林只好退到房子里。过了好一会外面不投手榴弹了,有人在门口喊:“当家的,别开枪,我是马德胜,只要你投降,日本人保证不杀你,给你官当。”
“马德胜,你***,把我们出卖啦!”
“当家的,你别怪我。我被他们抓住了,没办法啊!”马德胜在门口探了一下头。
陈林瞧得眼切,一枪把马德胜的帽子掀飞了,吓得马德胜缩了回去。陈林是张占武身边枪法最好的的马弁。
外面的人把点着的柴草扔到草房上,草房燃烧起来,房子里充满了辛辣的黄烟,热烘烘的烤着人。张占武和陈林先是躲在角落里,爬在地上,房顶渐渐地烧透了,烧断的木头不断塌落下来。两个人被烟火熏得一阵阵咳嗽,闷得透不气来。一堵墙倒塌了,险些把他们埋住,两个人蒙头转向地冲出火堆,自己也不知道怎样被活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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