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三十几座坟排在山坡上,油黑潮湿的泥土拍得平平整整的。

史友贵抱来厚厚的一叠黄纸,正面上由陈炳辉书写的两行清秀大写:中华志士,血染山河。永垂青史,日月同辉。

陈大兴慢慢地蹲下身划火点着纸,腾空而起的火舌烤着人们的脸,烤着人们的心!火把干枯的草引烧了一片,乌黑的地上冒着缕缕的清烟。灰色的纸片被风一吹象黑蝴蝶一样飞舞起来,穿过光秃秃的枝头升上高空。

人们散去了,陈大兴坐在坟前的一棵树下,悲痛的感情征服了这个铁硬的汉子。头一场战斗就有这么多的兄弟倒下,他们身上清清楚楚地留着刺刀和枪弹的伤痕,他们战死的太英勇啦!也太早啦!当人们用白布盖上他们的面孔,第一锹土落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人们的心仿佛也被压碎啦!

有几片乌云涌上来,把阴影投到这片土地上。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了,只有黑色的泥土显得更加漆黑啦!

大兴心里默默地说:“不赶走日本人,我陈大兴对不起你们在天之灵!”

陈大兴怎么能忘记肖海呢?他从金矿逃出来以后,游荡了几个月最后来到伐木场,在那里遇上了肖海,并且很快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兄弟,想找点活干吗?”肖海问。

陈大兴点点头,他从声音就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山东人,是同乡。

“看你这样子,一定几天没吃东西啦!”肖海说着拿出几个苞米饼子送到大兴的手里。他那双被木头磨光的大手让人感到温暖、有力,让人感到有一颗善良的心。“咱们山东人闯关东不容易啊!我不能看着你饿死,这里有活干,就怕你没力气。”

大兴咬了几口苞米饼子,喝了半瓢凉水说:“行啊!试试看吧。”

“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养养身子,过几天我领你见掌柜的,我一说准行。”

“那太谢谢肖大哥啦!”

几天以后陈大兴就到木场干活了。肖海和大兴抬一根杠子,他教他迈步,喊号子,使用搬钩,压脚。抬木头的时候他总是让大兴的那一头长些。他用破布垫上肩头,晒黑的脊梁沟流着汗水,脖子伸得直直的,身体颤抖着,真叫人担心,有一天筋骨会被压断的。

一次干活的时候,木头砸伤了肖海的腿。他躺在工棚里,掌柜的带人闯进来,他们走到肖海的身边,象夜猫子一样干哑着嗓子笑了几声。颧骨上的黑色肉瘤活动几下,他用手杖戮一下肖海的脑袋说:“你的脑袋不是还硬吗,硬就得出去抬木头,我这里不能白养活你,来人把他给我拖到外面去,别烂在这里。”

掌柜身边的两个人立即窜上来,架起肖海的胳膊。

“掌柜的,你们不能不讲理啊!我实在是砸坏了腿,过几天我就能站起来出去干活。”

“哼,穷人身上长了一身懒肉。”掌柜的凶狠地踢倒了一个木头墩。

工棚的门被猛地推开了,陈大兴站在门口,太阳光斜射进阴暗潮湿的工棚。

“你们要干什么?”陈大兴双手卡在腰间,粗声粗气地说。“他的腿被砸坏了,你们还逼他干活。”

“我教训教训你这狗崽子!”掌柜的好象怕见阳光的黑暗中动物,眨动几下眼睛,轮起手杖朝陈大兴的脑袋劈打下来。

陈大兴站在原地没动,举手抓住了就要落到头上的手杖,顺式往怀里一拉,就把手杖夺过来,往膝盖上一嗑,咔嚓一声篏着翡翠的手杖被折成两段。两个工头扔下肖海,向大兴扑过来。

陈大兴灵利地抬起脚踢翻一个,然后抓住另一个人的手一转身往自己肩上一搭,这个人就从自己的肩头翻过去,摔到地上。掌柜的看得清清楚楚,两个如狼似虎的打手被他轻易地打翻,这个人看来大有来历。打下去要吃亏的,于是带着两个人挤出门溜走啦。

正当掌柜的要对陈大兴下毒手的时候,九一八事变啦!工友们举事成立了抗日救**。

肖海跳到木墩上对工友们说:“穷哥们,让我说几句话,我说不准叫什么更好,我看咱们举陈大兴做当家人吧,大家都知道,他浑身是胆,把掌柜的打手踢得头破血流。”

“我们赞同、赞同。”工友们呼喊着。

陈大兴跳上木墩,脸涨得通红。涌起的血充满了太阳穴处的血管,象小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头。他什么时候受到这么多穷哥们的推举!他看见站在面前的穷哥们,敞开着破褂子,锁骨窝里黝黑,胸骨、肋骨条条显露着,仰着脸看着他。苦难快要把他们的脊柱压断了,但是他们心里有一股压不住的仇恨的火,只要有人领头,他们什么也不怕。陈大兴把内心涌起的热血压一压,双手一抱拳说:“穷哥们,大家的心我领了。大家这样看得起我,我就领着大家干,要死我先死,飞来的枪弹我用胸脯挡着。有钱人不打日本人,咱们打。现在咱们拉起队伍手里就要有枪,我们先把柜头上的枪夺过来。”他从肖海的手里拿过斧头说:“走啊!跟我夺枪去!”

“穷哥们,拼啦,不当亡国奴!”

“有种的冲啊!”工友们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向掌柜的住宅冲去。

痛苦的心情使得过去的一切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他拧了一支烟抽了起来,肖海的脸盘又出现在细丝薄薄的烟雾中,忽而又象雾气一样被风吹散了。

先生,慢慢地走近陈大兴的身边。他的鬓角已经被白霜染尽,脸上刻着皱纹,但是现在显得老当益壮。他已经把撕破的长衫脱下换上一件黑色的褂子,腰上扎着布带,腿上打了裹腿,瘦弱的身体挺起来。

他们的身边站着李孝东,孝东手里握着三八式步枪。

先生把手放在陈大兴的肩上,自言自语吟着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兴仰起脸,看着叔叔,小的时候就听叔叔讲过文天祥的故事。

“大兴,回走吧!你可是这支队伍的当家人啊!”

※※※

队伍来到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屯子宿营了。受伤的兄弟都住在屋里,其余的人都住在屯外的小树林中。漆黑的夜空象锅扣在人们的头上。埋葬了死去的人,愁苦的云还在人们的心头久久不肯散去。林中燃起几堆火,火花映出周围黑朦朦的树林和一张张带着倦意睡去的脸庞。有些人坐在火堆边一遍又一遍擦拭着缴来的日本步枪,数着弹盒里的子弹。人们把几匹战死的马拖回来,割下肉放在锅里煮着,这气味那么浓,慢慢地在林中弥漫开。

陈大兴和二叔查哨回到火堆边,鲁铁匠正爱不释手地摆弄着一挺机枪,他揉了揉被烟火熏得直流泪水的眼睛说:“不知道哪个兄弟不长眼睛,用石头把枪身砸成这个样子。我这手艺,打个锄板、镰刀,挂个马掌还行,这玩意收拾不好。”

鲁铁匠放下机枪,拿过烟口袋,他那又大又粗、满是老茧的手卷个烟倒很利落,眨眼功夫已经把烟含到嘴里,凑近火堆,呼呼窜动的火舌烧焦了他长长的睫毛。

“不能修就算了,以后再从日本人手里夺。”大兴说。

火光清清楚楚地映着鲁铁匠垂下的厚厚眼皮,陈大兴看见铁匠的脸上飘过苦闷的阴影。鲁铁匠狠狠地吸了口烟说:“打了胜仗,本来想痛痛快快地喝上顿酒,可现在喝不下去呀!酒喝到嘴里就觉得不是滋味,死了那么多兄弟,一闭上眼睛就好象看见他们。别看我是打铁的,脸黑、手黑,可是心是软的。”说着他用哆嗦的大手象孩子一样抹抹眼角。

先生比鲁铁匠大几岁。铁匠被烟火熏黑的身体又结实又强壮,凭着这付身子骨,肩上一付担子,走南闯北。虽然一个大字不认,却事事很有见地。先生很愿意和他在一起闲唠。先生被他痛苦心思的表露触动了,他的手拿着树枝拨动火堆。于是火堆噼噼啪啪地响起来,火星飞腾起来,他看着火星出神——这火星不就是死去兄弟们的眼睛吗?

陈大兴忽然抓住鲁铁匠的手说:“明天你就带头痛痛快快地喝吧!咱们打了胜仗,兄弟们的勇气还要鼓起来啊!”

鲁铁匠看着陈大兴闪闪发亮的眼睛点点头,他觉得大兴说得有理。

有几个人因为冷,睡不着,凑过来烤火。鲁铁匠又往火堆里放些树枝,火好象要熄灭似的,冒出白雾一样的烟雾,发出咝咝的响声,散发出湿润清香的气味。一会儿火旺起来,映红了每个人的脸,赶走了身上的寒意。

郭永江从鲁铁匠的手里拿过烟口袋,往烟锅里按满烟叶,从火堆中抽出红红的炭条点着。他的衣服撕破了,露出肩膀,胳膊上一道道绳子留下的伤痕。先生很感谢这个中年汉子,这样的人只要看过一次就会给人留下不能忘记的影子。

他高高的个头,有点儿水蛇腰。眼睛明亮,带着英气勃勃的影子。队伍离开战场时他是跟来的,陈大兴听说是他救了自己的叔叔,就把他收留了。

先生把自己披的衣服搭在郭永江的身上。

“先生,你年纪大,还是自己披着吧,夜深天气凉啊!”

“永江,叫你披着你就披着。”

先生和大兴离开火堆,踏着窸窣作响的树叶往屯子里走去。有几匹卸了鞍子的战马栓在铁轮车上,马身上散发出热乎乎的马汗味,仿佛鏖战后的疲劳还没有消退似的。车下有几个人盖着被子睡在草上。

“二叔,天气越来越凉,兄弟们还没有棉衣,怎么办?”

“是啊,这件事得赶快想办法解决。”

※※※

郭永江离开火堆回到自己的地方躺下,把腿伸到枯草里,盖上先生的衣服觉得暖和多了。他双手迭放在脑袋下,透过光秃秃枝条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也看到了北斗星。他睡不着,黑暗中脸上带着微笑,他多么想把几天中的经历向党组织报告啊!

他是受东北党组织的派遣去汪清、延吉、和龙一带帮助地方党组织建立抗日游击队的,路上不慎被抓了劳工,一时很难脱身,他恨自己粗心大意,可是路上意外被救了。他认识了陈大兴、陈炳辉、史友贵、赵石柱这些人,他亲眼看见石头滚下山来把日本兵砸得头皮血流,马队把鬼子兵赶下水……党的决议是正确的,民众已经起来了,必须尽快把民众组织起来,日寇的铁蹄没有摧毁民众的意志,力量蕴藏在民众心中,斗争才能自救。他曾经想离开这里去汪清、延吉、和龙,但是他觉得陈大兴、陈炳辉的队伍不同于土匪,如果做好工作,他们很可能成为党的同盟军。

郭永江从小就生活在船上,和父亲驾着一条小木船往来于长江的风浪中,滔滔的波浪,不平的生活道路。他喝饱了长江的水,也喝饱了人间的苦水。

有一天木船终于被波浪吞没了,父亲葬身江底,他死里逃生,后来他游浪到了上海,当了洋车夫。渐渐地眼前的迷雾消失了,他怀着和这个世界拼个你死我活的信念参加了上海工人的武装起义,他亲眼看见反动派是怎样枪杀工人,鲜血洒满了上海的街头。他坐过反动派的监狱,酷刑几乎折断他全身的筋骨。党组织把他营救出来,他简直成了一具只有一丝暖意的尸体。但是他的生命竟是那样的顽强,象春天的枯草,暖风吹得山坡绿。他到过江西革命根据地,那里是中国的另一个世界:如林一样的梭标,舞动的红旗,响亮的歌声。他看到了中国的未来,一股清新的激情发自内心的深处,象从石缝中涌出来的泉水。

后来党组织派他到东北做地下工作。刚来到东北的时候正好是隆冬季节。一路上他望着白雪皑皑、起伏的山野,想到南方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毛茸茸的花蕾散发出醉人的香气。党在东北民众中的影响还不那么大,斗争的形势是险恶的。他感到北方的冬季是那么漫长,春天的到来还要经过很长的时间。

斗争的形势改变了他的性格。开始他对这种斗争方式很不习惯,万分苦闷,那么天不怕、地不怕,投身于战场的热情受到压抑。由于叛徒的出卖满洲省委机关几次受到严重的破坏,许多同志壮烈牺牲,仇恨在他心里深深扎根,战友的身体被埋在白雪下面,或者被塞入冰洞中……他感到正是因为东北斗争的艰苦,党才把他派到这里来的。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到工人中去,到青年学生中去。他说:“穷苦的工人兄弟,看看你们伤残的身体还在流血,你们年纪还轻就被重担压弯了腰,白了头发。你们的孩子在伸手要吃的,你们的妻子没有可换的衣服……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革命才能生存!”

九一八事变后,**满洲省委根据**中央的指示分析了对敌斗争的形势,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党必须及时建立自己的队伍,担负起领导东北民众抗日的重担,在斗争中要团结其它抗日武装,扩大党的影响。为此郭永江接受了去汪清、延吉、和龙帮助组建抗日游击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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