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大叔这烧茄子,刀工多精细,横竖一刀切四瓣,捻小火慢慢煸透,这茄子从下锅到上桌,也就正正好装满这一六存小盘,豆瓣掺着蒜香与茄子的味道,相得益彰,谁都不会压着谁,要我说,这茄子应该卖得比肉贵,是咱南川的一绝。”
隐秘街角里的隐秘老店。
陈皮挪了挪身子,挡住店长大叔的视线,让那空无一人的筷子赶快夹了几口,然后便不在继续说话,只是笑,略显憨憨的,傻傻的笑。
吃完小菜。
接着喝完暖胃的蛋花汤。
陈皮继续在南川徒步行走。
骑在他脖颈上面的小鬼婴,左右望着逐渐苏醒的城市,双手托着腮,奶声奶气的说:“刚才那菜真好吃,听说吃多了饭菜,会长胖。好想有一身像哥哥一样的肥膘啊,冬天不冷,秋天抗风,可惜了,宝宝永远都长不出来肉。”
陈皮默不作声。
他有什么办法,他喝凉水都长肉啊。
趁着天色未亮的时候,陈皮带着鬼婴尽量逛遍了整座南川。
看了南园绿林的枫海。
看了旧古城的历史风貌。
看了竹寺的香灯。
看了高耸入云的大厦。
还看了安安静静没有醒过来的学校,亮着灯但关着门的商场,最后,陈皮带着小鬼婴,直接翻墙,进了本市最大的儿童游乐场。
夜空逐渐从墨黑色变成了深深的蓝。
天快亮了。
陈皮的话唠模式再度开启,他最擅长讲故事了,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从跳楼机到过山车,从飓风飞椅到海盗船,从卡丁车到旋转木马。
强行用外力破开这里的所有设施。
如果有人看到夜幕中的游乐场。
定能吓出个心脏病。
一个憨憨傻傻的胖子,竟一个人,疯了一样玩闹,边玩还边自言自语,说一些只是听着就特别瘆人的话。
游乐场外传来一阵越野车的轰鸣声。
嗡嗡嗡的发动机。
好似地震。
咧着嘴坐在旋转木马上的陈皮,眼角的余光很快就看到一个熟人:非常干练的黑色短发,脸颊棱角分明,一整身的黑色紧身衣,黑色墨镜,黑色手套,来人正是诡秘调查局行动队的大队长,顾薇竹。
站到旋转木马旁边。
顾薇竹瞟了一眼陈皮。
这是陈皮第二次见到顾薇竹,明明是个女生,明明戴着墨镜,但是陈皮又一次裤裆微紧,仿佛又被看透了。
“你胆子确实很大,运气确实很好,不得不佩服,看来这次的战斗又是很凶险,你的伤比上一次看上去更严重了,需要去治疗一下吗?”顾薇竹仿佛没有看到紧紧抓着陈皮头发,骑在他脖颈上面的小鬼婴。
陈皮的回答跟上次相差不大:“顾队,我没事,我很好,我能坚持住。”
观察到顾薇竹要摘墨镜。
陈皮连忙补充了一句:“顾队,天色尚早,您还是再多戴会儿眼镜吧,对视力好。而且,戴着墨镜看我,也比较柔和,不会太恶心。”
被火烧成半熟烤串的陈皮。
不敢说比烤鱿鱼漂亮吧,那肯定跟烤乳猪差不多是一个级别了,再加上千蛛万毒手的刺激。
也就是诡秘调查局的探员。
但凡换个普通人,真能给你活生生吓出心脏病。
就陈皮现在这副模样,要是给人讲鬼故事收集惊恐值恢复容颜,都不用开口,他自己这张脸本身就是个恐怖故事。
不多久。
旋转木马就被十几个人给团团围住了,人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珠子死死的盯着陈皮的脖颈,上方。
今天这排场,压抑的有些可怕,跟那天的尸桩有的一拼,就连周全这个不安纪律的三星邋遢探员都来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死战的前兆,并且新生胆寒,难道一个小小的鬼婴需要队长如此重视吗?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冤孽才能变异出如此恐怖的气息,扛着多少条人命才行?
顾薇竹看着陈皮:“你在纠结什么?”
陈皮温柔回复:“生命中的英雄,并不在于好勇斗狠的成功,而在于狼狈颓败时犹自矜持且心怀廉耻。”
顾薇竹皱眉:“你想做什么?”
陈皮微笑应答:“天堂太满,地狱打烊,我们徒留人间,会不会是祸害。”
顾薇竹双手插兜:“阻拦是无用的,你,闪开。”
陈皮摇头苦笑:“夜色匆忙,暮暮是你,你是比清风明月更难得的人间至善,请允许我慢品岁月的烟火色。”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人都有各自的月亮。”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最美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都怪这雨下的太急,都怪没有地方躲雨,才会一头撞进你的怀里。”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
“得罪几个人,做糟糕几件事,其实没那么可怕;一辈子活得委曲求全,战战兢兢,才最可怕。真诚如果不讲对象和分寸,就会沦为笑柄,真诚受到玩弄,其狼狈不亚于虚伪受到揭露。”
嘎嘣嘎嘣。
顾薇竹轻攥双拳,整个人都不好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整理好自己的思路,说人话!”
旋转木马。
戛然而止。
陈皮低了低头,然后缓慢起身:“顾队,我感到耻于为人,我想要尽力补偿。能做的我来做,不能做的,创造条件也要做。这孩子已经遭受过太多的苦难,临行前,我希望能让他看到,世界的花是有颜色的,世界的人……也不全是恶棍。”
话说完。
没让小鬼婴看到,陈皮其实满眼都是祈求,他一个穿越大佬,祈求顾薇竹:“给个机会,多留一些时间,最起码,最起码让这孩子痛痛快快的玩一次游乐场。”
这个点才过来。
陈皮猜测,顾薇竹应该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
站在诡秘调查局行动队大队长的立场上,无论前因为何,结果必须是不能有意外,不能给南川带来危险和灾难。
这是底线。
炸弹不能放在火星子里。
万一炸了呢?
沉默良久。
就在陈皮都要放弃的时候。
顾薇竹忽然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然后张开怀抱:“小家伙,来,让姐姐抱抱。”
“……?”
一直都是冷若冰霜的完美战士。
嘴角竟然也可以露出微笑。
惊得陈皮都不敢撒手了。
顾薇竹撇撇嘴:“怎么,不相信我?我应该没有必要骗人吧!”
陈皮顿时手忙脚乱的将脖颈上的小鬼婴抓下来,然后指了指顾薇竹:“这是姐姐,漂亮吧,让姐姐陪你玩一会儿。”
小鬼婴,眼珠子滴溜溜转啊转。
打量了顾薇竹足足十几个呼吸。
忽然。
小鬼婴一脑门就扎进了顾薇竹的怀抱里,脸蛋儿还在人家胸口蹭了蹭,蹭完抬起头:“姐姐,我要玩激流勇进。”
“就是会湿身的那种。”
傻大傻大的鬼眼,弯成了一条月牙。
这一日的凌晨。
深蓝的夜空下。
南川诡秘调查局行动队的冰山大队长顾薇竹,陪着一只小鬼婴,玩遍了游乐场的所有项目,无人阻拦。
这一日的凌晨。
深蓝的夜空下。
陈皮第一次听到悦耳的鬼婴尖叫声,鬼的叫声,竟然也可以如此悦耳。
这一日的凌晨。
鱼肚白露出一条缝儿的时候。
摩天轮尖尖上。
顾薇竹在左,陈皮在右,小鬼婴坐在中间。
脚丫子晃啊晃。
小鬼婴眼睛望着云海蓝天,张大嘴巴,好像在呼吸新鲜空气一般,吸一口气,身子就淡薄一分:“胖哥哥,漂亮姐姐,宝宝今天很开心,宝宝特别想一直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呀,但是,可能没办法实现了,宝宝要走了。”
深吸一口气。
再深吸一口气。
陈皮想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用手指戳了戳顾薇竹,那意思是:“老大,你到是说句话啊,胖爷嗓子眼痒痒,眼里进了沙子,不方便开金口。”
没有任何声音。
顾薇竹只是将遮住‘血轮眼’的墨镜又朝鼻梁上推了推。
鼻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宝宝真的要走了。”
“宝宝好累啊。”
“但宝宝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
陈皮撇过头。
顾薇竹昂起脸。
仿佛只要这样,眼泪就不要掉下来。
小鬼婴红着眼眶,咬着小嘴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如果说,宝宝是说如果,真的还有往生,宝宝还能再见到胖哥哥和漂亮姐姐吗?”
沉默。
然后陈皮挥了挥手。
“哼。”
“坏哥哥。”
“宝宝生气了。”
“宝宝真的要走了。”
陈皮又挥了挥手。
“哼。”
“真是个胆小鬼。”
朝阳再次升起。
前一刻。
端端正正坐在陈皮和顾薇竹中间摇晃脚丫的鬼婴。
后一刻。
便如那反转的流星,从大地上升起,朝苍穹激射而去,仿佛要射穿了云层。
白云沧海。
云涌翻腾。
一道滚滚梵音刺破阴霾。
陈皮缓缓放下挥舞着的大胖手,然后,直接挪到旁边顾薇竹的脸颊前,使劲蹭了蹭。
“干嘛?”顾薇竹的声音有些发闷,应该是在努力调整情绪。
“帮你擦擦眼泪。”陈皮抽了下鼻涕。
“闪开。”
“这么高,怎么闪?”
“爱怎么闪怎么闪。”
身影微动。
顾薇竹轻飘飘如枫叶般飞下摩天轮,只留陈皮一个人,面朝云海,普照阳光,好暖!
……
……
一夜无眠。
心力交瘁。
眼袋都黑了好多。
陈皮没回学校,反而是跟着顾薇竹去了诡秘调查局,先是将这一夜有关南川妇爱产院的所有细节,跟局里交代清楚,然后又跟顾薇竹保证,以后绝对遇事第一时间上报队里。
因为实在是困的难受。
陈皮直接就在木屋的临时休息区睡着了。
迷离中。
陈皮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看到了那个昼夜颠倒的世界,黑白分明。
有一条很宽很宽的桥,一眼望不到尽头,桥下面开满了蓝色的花,绽放着冷艳的幽幽之火;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河里面种满了白色的草,草上面全是摇曳的蒲公英,星星点点,密密麻麻;有一块很高很大的石头,石头旁站满了人,全都仰着头。
有流着鲜血的黑色荒漠。
有尸横遍野的驼峰山岗。
有枯骨堆积起来的京观大山。
遮天蔽日。
永无尽头。
迷离梦幻中,又看到了那群惨白惨白的影子,每一个影子都带着面具,惨白惨白的面具。
面具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或者说。
那些面具只有一片白,单纯的白,没有脸的白……
一阵溺水般的窒息。
陈皮瞬间醒来。
这一觉,陈皮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醒过来的时候,顾薇竹早已不在了,周全也不在了,认识的人里面只有韩云刚好在值守盯班。
汉服小姐姐一如既往的温柔。
并且悄悄叮嘱他:“产院的事情,千万千万不能说漏嘴。”
陈皮自然是发誓:“出了事情都算我的,肯定跟姐姐没有关系。”
自从加入诡秘调查局以来,陈皮都没有好好闲逛参观过,这次刚好有时间,他就随处看了看。
反正也没有太着急要做的事情。
这次完成任务,与其他几次得到的奖励略有些不同。
陈皮翻看系统界面的记录。
时间节点是清晨小鬼婴离开时。
【任务已完成,战力值+300,阴德值+1,抽奖次数+1,后续任务加载中……】
按照以往的惯例,任务结束,阴德值和战力值都是1比10发放的,这次却仅仅得了1点阴德值,感觉像是系统施舍的辛苦费,还有那个抽奖次数也少了两个。
仔细回忆。
超度鬼婴肯定是没有毛病。
这件任务从奖励的战力值上分析,也不是简单菜鸟级别的任务,但最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只有一种解释。
陈皮沾染了因果。
袁德贵的死是陈皮亲手操作的,袁德贵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妖魔鬼怪,他有罪,但袁德贵的罪,不能由陈皮去审判和执行,他越界了。
被克扣下来的阴德值应该就是对陈皮的警告和惩罚,没有系统的叮咚声,大概系统也觉得,这家伙该死吧。
经此一役。
陈皮的战力值已经飙升到1700,抽奖次数剩余1,阴德值剩余10,神器洋葱再次陷入生长期;技能有鬼瞳、蛇皮走位、错了错了错了;特殊类别里有,一把未开锋的神秘镰刀(待解锁),请让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游戏存档;咒语我要、别做梦了、你过来啊;超度箴言有送你一碗毒鸡汤、亲爱的小孩;最后是三门绝学,七伤拳、千蛛万毒手和辟邪剑法。
辟邪剑法依旧是束之高阁。
陈皮这辈子都不会去翻它的牌子。
参观完小巧精致的木屋,古香古色的书架,半片翠竹林,冒着热气的温泉,游满金鱼的莲池,陈皮又在红亭中站了片刻,最后溜溜达达摘了两朵桃花,这才摸着门口的油纸灯,擦身穿出黑色的墨光。
直接来到另外一方天地。
伸着懒腰走出停车场,终于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那梦好像比第一次时要清晰了许多。”陈皮不清楚那梦境到底预示了什么,只是觉得很古怪。
“还有那惨白惨白的面具,感觉听人说起过。”陈皮左思右想,然后才想起来,蛊惑李木偶杀人获得永生的那个家伙,不就是戴着一张面具吗。
好复杂。
有些心搐,不想思考,不想动脑筋。
陈皮吐出一口浊气:“天塌下来,总要个子高的先顶住吧,跟咱胖子没关系,继续猥琐发育就是了。”
此时此刻。
暮色如血。
暖暖的夕阳透过高楼大厦的玻璃映射到陈皮的脸颊上,眯起来的死鱼眼似醒非醒,朦朦胧胧,这慵懒的南川总是能给人以无尽的惬意和舒适。
傍晚的空气少了一分清新。
却多了三分烟火气。
丝毫未受前几日阴冷雾霾的影响,陈皮竟然在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忍不住抬眼望去。
不远处。
一家水晶宫般的花店,刚好正冲着陈皮的方向,初冬时节,万物蛰伏,所有的情愫仿佛都要在这个时间段迅速沉寂。
秋凉一梦。
陈皮暮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醒来依旧是很感动。
……
天色渐黑,陈皮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就朝学校走,边骑车边刷手机,这是这么不要命,1700+战力值的身子骨,若是有哪辆汽车不要命撞上来,陈皮肯定……第一时间就倒在地上,先讹他几千块钱再说。
就是这么张狂。
就是这么作死。
作死的还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曹大海比陈皮还作,广电编微信群里,他一个人就刷了屏:“同学们,上次咱们的纪录片导演课因为不可预测的事故被取消了,经过我的多方协调,系里终于同意,咱们的期末作品可以酌情选择一处外拍景区完成,算是弥补吧。”
“具体的规定是,省内可以报销车费,出省的话就必须自己负担所有费用,这次没有带队老师,一切都需要我们自己来完成。”
“咱们首先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选好地点,协调好各自的时间,准备好自己的设备和行李。我初步预想的时间是下周五出发,五天四夜,所以大家需要在今天晚上就商量好地点,大家可以先提意见,最后投票选择。我会尽量照顾到每个人的意愿,这大概就是咱们专业最后一次全班集体外出活动了,请一定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