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胜发愣,源于皇上的赫然发问。
他以为在这个令人焦虑的时刻,皇上不会关心别的。
可是他错了。
遂,有点吃惊。
“若你为了儿女私情而耽搁了朕交给你的任务,那就实在是不可饶恕了。”穆离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
丁胜赶紧收拾心神,令新阳在他身上靠老实,然后拱手抱拳,“回皇上,卑职早已着手严查。奇怪的是,这么久了,依旧查不出他的行踪,就好似彻底消失一般。卑职在想,他会不会已经毒发身亡了?龊”
“毒发身亡?”穆离摇摇头,“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若他真的死了,那么尸首呢?总不能凭空不见吧?就算是被野狗啃噬,也得剩下一堆骨头。当初无人知晓他如何离开的皇宫,从这一点上,就能说明此事的蹊跷程度……”
丁胜沉思片刻,“皇上,他会不会逃回辛狄了?”
“未必。你倒是可以让身处西池的‘钉子’们警醒着点。当初他能够矮下身段去投奔东楚国,没准儿现今也会去西池国求助。况且,西池国新国君洪托不是异心外露吗?若两人勾结在一处,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满脸的运筹帷幄。
“卑职遵旨。”丁胜再次拱手领旨。
俄而,他弯下腰身,在新阳耳边轻语,“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好不好?你若实在不放心,今儿回去养好精神,明天夜里我再带你过来,行吗?”
口吻柔得几乎沁出水,这哪里还是那个心思缜密、手段独到的“钉子处”首领。
新阳恋恋不舍了好一会,这才点头同意。
遂,二人辞别皇上,相扶离去。
他们走后,穆离又躺在了芷衣身边。
期间,福海进来一次,央求主子吃点东西,不能总这么熬着。
“你能让她跟朕一起吃吗?若不能,就滚出去!”眼睛都没睁,噎了大太监一句。
福海只得放弃,又回到屏风外候着。
主仆俩几乎彻夜未眠。
天亮了,一直候在偏殿的御医院院首被皇上叫进来为禾妃娘娘诊脉。
“如何?有起色吗?”穆离迫不及待地问道。
院首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回皇上,确有起色。娘娘终于度过了难关,身子正在恢复中。”
看来,那“九味珍”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既如此,为何她还在昏迷中?”穆离心存疑惑,觉得御医有蒙蔽的嫌疑,“你若敢乱说,当心项上人头!”
院首赶紧叩首,“卑职不敢!皇上,娘娘确有好转。至于为何仍然不醒,从脉象上倒是能够解释的。之前的状态可以被称为晕厥,现在就该是沉睡了。”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是在睡觉?”见御医点头,又加问一句,“随时会醒,是吗?”
御医再度点头,“回皇上,是的。”
“是不是还得服药?”寻着地上的靴子,在福海的伺候下穿好。
大手离开女子腹部的时候,深情地望了一眼,收回的手掌马上握作了拳状,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御医恭谨回复,“回皇上,是的。”
“去准备吧!”穆离的声音冷了起来。
御医没动窝,“皇上,药汤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虹彩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在外面冻了一晚上,婢女的手脚都快僵硬了。
走得缓慢,死死地抓住碗沿儿,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这珍贵的药汤。
端到榻边,悬在半空中,婢女保持着一个很是累人的姿势。
“做什么?”穆离漠然问道,声音里有隐怒的成分。
虹彩好似大梦方醒,但依然垂首顺眉,“皇、皇上,您不是要亲自……喂……娘娘喝药吗?”
这可是鼓足了勇气说的。
然而,才说完,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你说什么?朕何时要亲自喂她喝药的?”穆离下了床榻,站了起来。
在场的几个人可都竖着耳朵听皇上说话呢,对他们来说,这句话带着颠覆性。
——之前明明是皇上亲口喂娘娘喝的“九味珍”,怎的只隔了一个晚上,就给全盘否定了呢!
都说伴君如伴虎,咱们这位“虎君”,也忒反复无常了!
虹彩被噎到之后,有点不知所措,端着药碗的手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
院首睨见之后,真怕她把千辛万苦熬出来的药汤给浪费掉,赶紧接过来,自己着手喂禾妃娘娘服药。
然而,两汤匙下去,还是没能成功喂下一滴。
“皇上……”院首端着药碗,为难地跪在榻前,偷眼看向作势要走、却始终没有迈步的圣上。
穆离蹙眉站了好一会,又回头看了看榻上沉睡的人儿,这才极不情愿地转身回到榻边。
院首见状,赶紧将药碗举高,到皇上方便取药的位置。
穆离拿起汤匙,舀了一匙药,放入口中,捏开芷衣的下颌,然后,俯身。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他将要贴上她的唇时,那双往日里顾盼生波的美眸竟然睁开了。
这一突变,令他呆住,悬在她的头部上方,没有继续俯下去,也没有及时起身。
芷衣一睁眼,就看见了暴君的面部特写。
首当其冲的感觉就是,他又要欺负她。
遂,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去推他。
虽然她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而穆离又是个强壮的男人,可毕竟他衣不解带、殚精竭虑地守了十二个时辰,水米没打牙,体力已然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猝不及防,便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茫然跌坐倒也不打紧,要紧的是,一时大意,他竟然把嘴里那口“九味珍”给喝了下去。
“皇上……”福海第一时间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查看主子是否安好。
然,却被穆离伸手拨拉到了一旁。
芷衣虽然还躺着,人也虚弱憔悴,目光却犀利得很。
她不说话,只是盯着暴君看,想用最省力的办法来跟他斗狠。
“你真是只命大的老鼠!”穆离讥诮地说道。
芷衣抚着小山一样的肚子,声音软塌塌的,“肚子里的闺女会保佑我逢凶化吉!”
“闺女?凭什么就认定这孩子是女孩?朕说他一定是个儿子!”穆离锱铢必较起来。
“我怀的孩子,我自己知道!她就是个姑娘家!”恶狠狠剜了一眼孩子爹。
穆离冷哼一声,“朕的种,自然是朕说了算。说他是个儿子,就是儿子!”
芷衣怔了怔,猛然想到反击的由头,便格外理直气壮。
“你的种?皇上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不是说了吗,这孩子不是你的!”根本不管床榻周遭还站着御医和奴.才们。
本来,二人计较胎儿是男是女,应该是闺房中的密语,他们竟当着人面放言争执,已经令听者恨不得钻进地缝了。
而芷衣的话,更像爆燃的炸药似的,在殿内“砰然”响起。
除了福海之外,其余几个听见这话的人马上颤抖起来。
——无意间闻得皇上与娘娘之间的密语已属不该,随后竟然又听到了似真似假的“丑闻”,这就太危险了!
不管这事儿是否属实,皇上都可能杀了他们灭口。
没招谁没惹谁,糊里糊涂就做了刀下鬼,这也太倒霉了!
本以为皇上会暴怒,谁料他竟很泰然。
“朕说过,待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会让他滴血验亲。到时,事实会告诉朕,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如果你说的是假话,朕会让你领受欺君之罪;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你身为朕的妃子,却怀了别人的孩子,这罪名更大,你,和那个野.男人,还有这孩子,都得死!”声音缓缓地,像娓娓述说,可说的却都是要人命的事儿。
其他人听得清楚,知道不管禾妃有没有说谎,待到生下孩子之后,她都逃不过一劫。
可是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
“那就等皇上找到那个男人再说咯!正好,我也想让孩子出生后见一见她爹呢!三口人能够一起死,也算一大幸事!”把生死看得如此淡然,想来别说是女子,就算男人也没几个吧!
只有芷衣心里清楚,她能这么凛然,一来是因为她是清白的、确实没有那么个男人;再者,等到孩子出生,不用暴君对她采取什么惩罚措施,她会想尽任何办法,带孩子离开皇宫。
她相信,以她的能力,在外面一定可以谋生,把孩子带大。
绝对不能让孩子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成长,这里养大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穆离拿出随身锦帕,擦干净嘴角的药汁,信手扔掉了帕子。
“福海,传旨下去,即日起,禾妃禁足玉凉轩。待到生产之后,滴血验亲证明孩子是否为龙裔,再行发落。”语毕,昂着头颅,大步离开。
“芷衣遵旨!”女子的声音悠悠然从榻上传来。
反正她之前也是足不出户的,跟禁足没什么分别。
这大雪滔天的,还不如待在温暖的房子里候产比较好,她可不想让闺女有一星半点的磕绊。
而其他几个人,见皇上把所有怒火都施加在了禾妃身上,而他们则侥幸逃过了“窥见秘密、须得灭口”的凄惨命运,心下各自感恩起来。
大太监紧跟着主子,绕过屏风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榻上若无其事的女子。
这回,福海可是对禾妃娘娘有看法了。
他可知道,别说是女人,皇上可是从未对任何人这般挂念过。
而这个本应感恩戴德好生伺候主子的禾妃,不仅不在乎主子的宠.溺,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忤
逆主子。
难道主子爱她,她就可以如此娇纵吗?
转念一想,又觉得主子实在太宠这个女人了!
天下好女子多的是,难道能够让主子心中欢喜的就只有她一个吗?
不行!
他福海是没有什么大能耐,但为主子寻个可心儿的榻上欢宠,还是可以做到的。
遂,脚步加紧的同时,大太监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若是光动动心思,实在不是他福海的风格。
连续三四天时间,他又加紧为主子物色榻上之人。
曾几何时,每月初七,他都会帮主子弄来一个姑娘。
这姑娘须得跟主子最喜欢的那幅画上的女子有相似之处,且越像越好,——见到以弃妃之名出现在皇陵的女子,他才知道画中人就是她。
即便每个弄来的姑娘都跟禾妃很像,但只要皇上与其交谈之后,都会失望地“赐药”。
外界盛传,皇上赏赐的药是要命的毒药,只有福海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要知道,那个药可是他跟制药御医(又是“万金油”制药御医)一同研制出来的。
那种药不会致命,但却可以使人丢掉记忆,且丢的记忆并不多,大致会把服药前后十二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福海觉得,皇上没有杀掉那些触及隐情的姑娘,只是用药弄没了她们的记忆,实在是慈悲为怀。
遂,他给那药粉起了个“忘心散”的名字,意思是,连自己的心都给忘了,你还能记起皇上召见的事情吗?
自从女子回到宫里,他就再也没有为皇上送过姑娘。
现在,他觉得是时候再行此事了。
福海认为,皇上已经尝过禾妃的味道,想必也了了当初那份强烈的思念之情。
虽然太监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可毕竟还是拥有男人心理的。
他觉着,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女人才是最好的。
一旦尝过味道,且翻来覆去玩过几次,甚至让她怀了孩子,那这个女人的重量就远远不及当初那般了。
主子或许没有再纳娶他人的想法,这未必就是主子长情或者专情,没准儿主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对禾妃没了那么深的情谊。
现下要做的,是让主子明白,他还可以在别的女人身上拥有更多的快乐。
苍域国那么大,想要找出几个惑人的犹.物,必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于是,仅用几天时间,福海就为皇上准备了十个备选的姑娘。
擅于察言观色的他,在一次早朝后到御书房伺读时,旁敲侧击跟主子提起了这个话茬。
因了今日朝上没什么大事儿,穆离的心情比较轻松,脸色还算不错。
福海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
“皇上,奴.才觉得,咱们这宫里,实在有些人丁单薄……”好像闲谈似的,细心研墨,余光却不停地盯着主子看。
穆离没作声,顾自在泛黄的纸张上写字。
“皇上,您不觉得,咱这后宫只有禾妃娘娘一位妃子,有点影响龙裔繁衍吗?”这回,扯到了龙裔上。
果然有效,穆离停下笔。
“你是说,只有她一个人……”好像本来是要发问的,可说到后来竟成了自语。
原来他关心的不是“影响龙裔繁衍”,而是“只有禾妃一人”。
福海意识到这一点,觉得无妨,只要目的到达,比什么都强。
“是啊皇上!您说,要不要进行一次选秀呢?”循循善诱、神情讨好,“哪怕,规模不那么大、没有昭告天下也好啊!”
穆离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早就有所准备了吧?”
福海被窥见了底细,有点不好意思,又为自己的忠心耿耿而心生感动。
“回皇上,奴.才瞧您日夜劳累,却连个体己的伺候人选都没有,实在忧心您的身子。所以……,就私下里给您选了几个品貌俱佳的姑娘。”神态那叫一个谄媚,绝壁奴.才相。
穆离转回头看着纸上的字,微微颔首。
“好,就选一次秀。不必昭告天下,不必兴师动众。”顿了顿,唇角现出微澜,“只要宫里的人都知道,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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