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之际,芷衣要感谢王爷七年来的赏饭之恩。”芷衣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穆离听了,愕然望着她,不由得频频摇头,“赏饭?芷衣,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情意,难道你不知晓吗?”
孰料,女子竟笑了,左颊上现出一枚梨涡,浅浅的,却盛满了娇媚。
“王爷乃万金贵体,怎么会对一个惨遭灭门的可怜遗孤有情意呢?王爷不要说笑了……”末了,夸张得笑出了声儿。
“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笑,却是这样不堪的嘲笑。”穆离满脸悲色,神情凄凉,“你可以无视我的情意,但请你不要横加讥讽,那样,不止是侮辱我,更是轻贱了你自己。”
“轻贱自己?七年前的冬天,我从死人堆里跟你走出家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轻贱自己了。”收起笑意,摩了摩黑珍珠,嵌回到罗襦上去,嗓音有些暗哑,“当初,我就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怎么可以……”穆离想要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只得闭上眼睛仰靠着,盼望眩晕赶紧过去。
芷衣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如炬。
她手边,是皇上赏赐的一柄纯金如意,待会要抱着它坐上城门外的迎亲轿辇。
抬起手,缓缓地落在如意柄上,微微拎起,分量不轻,很压手腕。
他还在闭眼,神色萎顿,看上去很不舒服,似乎也没什么力气。
紧紧地握住金如意,她的眼前又出现了七年前的凄惨画面。
父亲的身首分离、母亲的容颜俱损、弟弟胸前的血洞、七十三具尸首、整个家宅的冲天大火……
以暴制暴,将杀人者残忍诛杀吗?
若真的能这样,七年了,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结束掉他的性命,何苦要等到今天!
叹息一声,她又放下了如意。
死,不是最凶狠的报复;痛不欲生,才是最磨折身心的。
这时,轿辇又开始行进,稍后,停在昭阳门外的迎亲仪仗前。
礼官与辛狄国使臣执行了相关程序,便有服侍的宫女掀开了銮驾锦帘,请柔善公主移驾迎亲轿辇。
穆离还在眩晕中挣扎,断断续续听见了人声,费力地睁开眸子去看芷衣。
“芷衣……”声音像蚊虫哼叫,却渗透了他的所有深情。
芷衣没有看他,抱起金如意,由宫女搀扶着,缓步走下轿辇。
“芷衣……”穆离想要跟着走下去,刚起身,重心根本不受控制,踉跄着摔在辇内地毯上,再没有站起的力气,只有匍匐着往前爬行。
众人只顾着交接公主,并未有人留意到穆王爷的境况,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趋步远去。
意识模糊之际,见芷衣又返身而回,站在他面前。
“其实芷衣早就知晓王爷的心意,”她声调徐缓,笑语嫣然,“不过,你这辈子都休想得到我。”
穆离忽觉得山崩地裂、天塌地陷,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阖上眼帘之前,他将芷衣的笑颜刻进了最后的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