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刚被掀开一条缝,申郡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目光微动,扶着映泉的手跟着汪氏上了马车,身子还没坐稳,就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茹儿,茹儿……”
热切的呼唤里似是饱含了数不尽的真挚与疼惜,又似是憋在心里许久的感情终于爆发了一般。
申郡茹禁不住微微一愣,目光略顿,很是迟疑的望了望目中已蒙上一层泪雾的汪氏,实在难以相信一向恨她入骨的申元阳,居然会用如此深情的声音叫她的名字,莫不是幻觉?
她愣神的瞬间,申元阳已是热泪盈眶,侧躺在车内的身子动了动,扯得胸前的伤口一阵疼,然而却浑然不觉,满眼里都是半蹲在跟前的小女儿,被他忽略甚至误会了十几年的女儿,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为他留下的唯一,而他之前却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
顿时,他心如刀割,喉里似是堵了块大石头,除了一声声的唤着“茹儿,茹儿……”,就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汪氏半跪着上前,轻声劝道,“老爷,您别激动,茹儿就在这里,有话咱们回去再说,您看您都把茹儿吓着了,您切莫乱动,小心扯了伤口。”
申元阳嗯嗯的点了点头,望着申郡茹的目光愈发慈爱。
纵然申郡茹早就对父爱失去了信心,但在这一刻,对上他目光的时候,仍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来,她看得出,他眼里的感情是真的。
只是她很奇怪,为何,他会突然如此?他不是一向厌恶甚至憎恨她的么?
按下心底讶异,她故作关切的问道,“父亲,您是怎么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
申元阳面上显出一抹紧张,并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而是女儿对他的态度,女儿会不会怨恨他呢?
他怔怔的望着女儿,心头一阵阵揪紧,又带着深深的悔恨,女儿一定会怨恨他的。
汪氏见他失神,知他心中所想,遂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转过头对申郡茹道,“茹儿,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山贼,老爷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差一点连命都没了。”
申郡茹紧紧的握了握手,虽然段南骁早就做了安排,但申元阳仍是受伤了,可见对方派出的人何等厉害,但是为什么段南骁的人并没有告诉她申元阳受伤的事呢?
她故作大吃一惊,又略带惊慌,“山贼?母亲,您不要紧吧?父亲的伤怎么样?”
汪氏忙直起身子,轻轻抚了抚她的手,“亏得有人相救,不然我和老爷怕是都回不来了,老爷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还需要静养些日子。”
申元阳的身子又动了动,努力的朝申郡茹身边靠了靠,艰难的叫道,“茹儿……”
那目中似乎带了些许感激之意。
申郡茹恍然大悟,许是他们知道了救他们的人同她有关,因此而感激她吧!
她在心底冷冷的哼了声,若不是救了他的命,他便不会生出这慈父之情了吧?到底是薄情之父。
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不是向来都如此的么?
汪氏见她沉默,还以为她被吓坏了,忙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茹儿别怕,咱们都平安回来了,总算逃过一劫。府里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怎的这样混乱?你都说与咱们听听。”
“是,母亲。”申郡茹垂了垂头,虽然头上被极其热切的火辣辣的目光关注着,却并不想抬头迎过去,只做不知,简短快速的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一禀告。
到了侯府门口,申元阳夫妇已知晓大概,汪氏禁唏嘘不已,断没想到申郡浩居然就这么死了,心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申元阳却冷冷的哼了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罪有应得。”
汪氏微微皱眉,轻声提醒道,“老爷……”眼角瞥向一旁的申郡茹。
申元阳似有所觉,马上噤声。
这一来一去的互动,申郡茹自是看在眼里,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怪在何处,又觉得这夫妻俩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几分默契,这大概便是共同经历过患难的缘故吧。
也不等人来接,三辆马车接连驶入申盛侯府,直到了二门上,申冀与谭氏各扶着人迎出来,目中含泪,神情悲戚。
接下来自是一阵忙乱,来不及一一拜见叙说,先将申元阳送回去,又分别请了大夫替他和沈氏把脉。
沈氏悠悠醒转,睁眸瞥见谭氏坐在一旁,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直直奔向谭氏,噗通跪在地上,“姑母,您可要替柏图做主呀,柏图死的冤啊,柏图,柏图,我的儿……我的儿呀……”
一想到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不在了,沈氏当即两眼一翻,差点又晕死过去。
谭氏急的跺脚,忙忙吩咐下人们,“还不赶紧把谭夫人扶到床上去。”
屋里只有蓼香和绿薰两个贴身伺候的,自是知道此时情况危急,均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将沈氏扶起来,歪歪斜斜的将其摁倒在床上,立在床边候着,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沈氏,唯恐再爬将起来真出了什么意外。
沈氏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依旧挣扎着要起身。
谭氏急忙站起身上前,目中泪珠泫然若滴,一只手捏着巾帕在装模作样的在面上抹了抹,“你的心姑母自是知道的,若你再伤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让姑母如何跟振书交待呢?现如今咱们总要听一听到底怎么回事,知道了缘由,侯爷自会替两个孩子讨回个公道的,你难道不信姑母么?”
沈氏泪水涟涟,哽咽着本就说不出话来了,此刻也只好缓缓的点了点头,毕竟申郡浩也死了,侯府的人怕是比她还要着急。
她面色苍白,目中带着些焦灼,她身边的人一个也没在跟前,不知是否有人回去通知老爷了。
“老夫人,老侯爷请您和谭夫人去前院。”门外有人禀道。
“知道了。”谭氏看看沈氏,温声道,“这会儿你还受得住么?侯爷定是让咱们过去听一听,这也是要还他们个公道。”
沈氏挣扎着坐起来,身子一软,却又向后倒过去,蓼香眼疾手快,赶紧将其扶住,“夫人,您慢着些。”
恰在此时,又有人禀道,“老夫人,谭大人来了,谭夫人身子虚弱,还请夫人再歇息片刻。”
沈氏精神大振,依着蓼香的胳膊又顺势倒下去,只片刻却又挺着身子坐起来,“我要去看看柏图,我得看看柏图去……”
接着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谭氏见此,也不好说离开了,只得吩咐人去前头禀告留下来陪着精神几乎崩溃的沈氏,而原本在屋里的姚氏却悄悄的离开了。
前院内厅里,气氛凝滞,沉闷的令人透不过气来。
疾奔而来的谭振书脸色铁青,双拳紧紧的攥着,双目时不时的瞪向申元江,几次想开口问话,却慑于申盛侯的威严又硬生生的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申冀目中寒光陡闪,狠狠的瞪了瞪申元江,厉声沉喝,“孽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略一顿,又沉声道,“身为朝廷命官,没有圣旨招你,你说回来便回来了么?”
申元江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声音稍显嘶哑,“父亲请放心,我来之前便已禀明皇上,明日一早便进宫面圣。”
他朝一侧转了转头,冷声道,“把凤菱带上来。”
凤菱一身白衣,头上插着几朵素白的兰花,将白皙的肌肤衬得愈发苍白,也为她美丽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凄楚,宛若风中娇花,盈盈欲坠。
她垂首跪在地上,露出一段洁白的脖子,几根乌丝缠在上头,似是理不清剪不断的哀愁,“奴婢见过侯爷。”
申冀眉角微缩,目中露出一抹不喜来,凤菱的身份他早已得知,然而他再瞧不起青楼女子,却也无法此刻就将这女人赶出去,毕竟她肚子里怀着浩儿唯一的血脉,遂厉声道,“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讲个明白,绝不可欺瞒,否则……”
他没再往下说,却用刀子一般的眼神剜向凤菱。
凤菱故作惊慌,两手按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一字一句的朗声道,“侯爷,是奴婢杀了谭公子,奴婢认罪,要杀要剐都随侯爷。”
她缓缓的直起脖子,神色从容,似乎杀人是一件极简单又极平常的事,显见她毫无后悔之意。
谭振书终于坐不住了,忽的站起身,伸手指着凤菱,怒吼,“你,你,你为何要杀了我儿?你们何仇何冤?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又转过头对着申元江,目疵欲裂,“既是这女子杀了人,大人理应将其问斩,为何还要将人带回来?”
不等申元江等人回话,凤菱夹着无数恨意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吼了回去,“他杀了大少爷,我杀他不过是替大少爷报仇,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一定还会杀了他。”
“什……么?什…………么?”谭振书吃惊的瞪大眼,身子颤了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儿子居然杀了申盛侯的嫡长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