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公玉琉华忽然觉得世界都暗了,只剩下怀抱炙热的躯体,提醒着他,怀中的人生命不断消失的事实……
半响,他艰难的蠕动嘴唇,接着未完的话题,试图唤醒她的神智……
我在沂水城等了十日,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你来了,在我的意料之中,却也在情理之外……
英勇如你,带兵击退了敌军,却留下了三千将士的鲜血……
不知为何,在你到了沂水城那一刻,我本来淡然无求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派人暗暗打量你的行踪,每日听着属下的汇报……
直到有一日,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忽然看见你坐在虎皮大椅上,像一个痞痞的山寨头子,心中一动,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慢慢步上了高台,成了你的军师……
是否,在那一刻,你便已经认出了我,却选择沉默,还将我带到了城主府,明知道我是危险的,却还是这么奋不顾身,莫非,你爱上了我吗?
……
冷月静静挂在夜空,寒风静静的吹拂,一具炙热滚烫的身体,仿佛就要这样陷入永眠,再也不要醒来……
已经整整三个时辰过去了,楚燃还是没有一丁点的迹象,明明还有着清浅的呼吸,却似乎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公玉琉华想要接着回忆往事来消磨心中的不安,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心中的恐慌却再也无法压制,不由得暗暗的问自己:她真的不会醒来了吗?
似是感到主人的怒火,躲在他袖子里熟睡的小花也被吓醒,偷偷的从里面向外爬,好奇的将脑袋探了出来,只见一个面容丑陋的女子靠在主人肩头,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有灵性的小蛇,气愤的吐着蛇芯,看着女子垂在地上青紫的手臂,不由分说,狠狠的用牙咬了一口,报复似的吸食她的血液……
陷入重度昏迷的楚燃,感到有尖锐的东西刺穿她的身体,吸食着她的血肉,有什么凉嗖嗖的东西划过她的皮肤,这种剧痛又古怪的感觉,让楚燃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努力的撑开眼皮,驱散眼睛浓浓的黑暗……
该死的!是谁在咬爷!
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的楚燃,缓缓睁开了眼睛,适应片刻后,涣散的目光也逐渐有了焦距,只见一向淡然的公玉琉华露出凶狠的表情,死死捉住咬着她胳膊的小花蛇,缓缓的举到了眼前,一人一蛇就这么冷冷注视着,最有趣的是,小花蛇似乎还通灵性,知道主人一向喜欢干净,为了调好生气的公玉琉华,用长长的蛇芯舔干净他手上血迹,然后乖乖的垂下头颅,一副任凭处罚的乖巧样子。
“你在干什么?”难得见公玉琉华这么生气,楚燃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悠闲的靠在大树上,好以整暇的看好戏。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公玉琉华,一心只想着杀了小花泄恨,突然听到楚燃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的扭过头,静静的看着一脸戏谑的楚燃,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他想要一把将她抱住,又怕她不过是一个幻影,但若不把她抱在怀中,又怕她就这么逃离……
小花垂下脑袋,乖乖的等待主人的责罚,却发现楚燃竟然看着一名丑女失了神,挑衅的向楚燃吐了吐猩红蛇芯,然后捉住这个大好机会,悄悄的从公玉琉华手中逃脱,飞快的钻入袖子里,再也不敢出来半步……
“为什么这么看着本王?”逐渐失去知觉的楚燃,对于疼痛也慢慢麻木,看着胳膊上深深的伤口,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会……
经楚燃这么一提醒,公玉琉华方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了炙热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她胳膊上的伤口,压着嗓子问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楚燃看到昨日腐烂的皮肤,如今已经流出黑色的血,心中一慌,连忙将袖子放了下来,说不出原因,但不想他看到这么一幕。
说来也怪,昨日还隐隐作痛的伤口,如今却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即使她现在用刀去挖,也不会有半点疼痛。
楚燃诧异之间,忽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猛地看了公玉琉华一眼,然后连忙收回了目光,死死的将目光钉在地上,暗中握紧了拳头。
难道……这就是尸变的症状?
来攻打沂水城的尸人,对疼痛没有半点知觉,变成一个杀人的工具,那么她……
想到这里,楚燃连忙从地上起来,转身就往停到一旁休息的骏马处跑去,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她不想他看见她尸变的可怕面容……
可还没等她开始跑,公玉琉华就从身后抱住了她,力气不大不小,却让她难以逃脱……
“放开我!”一想起毫无人性的尸人,还有五脏俱空的躯体,楚燃的腹内就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一想到她很快又要变成这样,一种浓浓的悲哀开始从心底蔓延,然后开始失控,变得丧失自我,疯狂的挣扎着,竭力的咆哮道,“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察觉到楚燃的不对劲,公玉琉华更加收紧了双手,将她紧紧的圈在怀间,挣脱不了桎梏的楚燃,陷入了更大的疯狂之中,猛地低下头去,狠狠的咬在公玉琉华的胳膊上,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本该感到恶心的味道,如今却仿佛琼浆玉露一样,她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地允吸着,仿佛一个凶狠粗暴的恶鬼,食髓知味,永不满足。
本可以轻松挣脱的公玉琉华,看着这样身不由己的楚燃,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哀戚的神情,毫不在意手腕上如野兽侵蚀的疼痛,从身后将头凑到楚燃耳畔,轻声道,“阿燃,别怕,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一句轻柔淡然的话,仿佛一场洗涤心灵的细雨,浇灭了楚燃体内嗜血的因子,将她跌入疯狂边缘的理智拉了回来。
楚燃动作一滞,停止了吸血的残暴行为,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淋湿了他的衣衫。
两个人默契选择了沉默,他们深深地明白,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不过是尸变的基本步骤。
清醒过来的楚燃,看着公玉琉华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强忍住落泪的冲动,撕下衣角的一块布料,一声不吭的为他包扎着,同时背对着他,淡淡的提醒道,“公玉琉华,你该放手了。”
“如果我不肯放手呢?”知道她不愿面对他,想要一个人躲到无人角落,静静的舔着伤口。但他却不愿这么放手,这么放她离开,他生怕着这一次离开,将是永别。
听到他任性的言辞,楚燃不慌也不忙,只是静静的低下头,默默的为他包扎伤口。
她势必要离开,他终究要放手,这不可违背的天命,不是人意可以轻易更改。
果然,再也敌不过窒息的气氛,公玉琉华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要去哪里?”
闻言,楚燃身子蓦然一僵,照她现在的毒发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回城主府了,她要保全夜楚郁最后的尊严,也要确保自己不会伤害其他人。
所以,她该去哪里呢?
“我不会回城主府了。”沉默片刻,楚燃淡淡推开公玉琉华的手,木然机械的向前走去,似乎离开,是她唯一的选择,而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的迷茫。
知道她想偷偷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公玉琉华告诉自己应该放手,却不由自主的走到她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刚刚答应过我的事现在就忘了吗?这七日内,你是我的娘子,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楚燃心头一颤,也懒得去分辨话中的真假,如果相遇只是一场意外,相知只是一个阴谋诡计,那么这剩下短短七日的相守,就让她坦诚以对……
久久没有等到楚燃的回答,一向沉稳冷静的公玉琉华失去了耐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楚燃突然转过身来,主动扑入他的怀中,用手轻轻圈着他的腰,将头默默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勃然有力的心跳声,轻声道,“好,我答应你,我的夫君……但你要答应我,在我死之后,将控制尸人的方法交给郑虎。”
楚燃没有提林野,一时怕暴露夜楚郁的身份,二来怕是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将控制尸人的方法交代郑虎手中,也就等于交到了夜楚郁手中!
陷入沉思中的楚燃,并没有注意到脸色古怪的公玉琉华。
楚燃主动的“投怀送抱”,让公玉琉华身子蓦然一僵,整个神经也跟着紧张起来,将她一字一句烙在心里,当听她微不可闻的“夫君”二字时,心头竟然涌现莫名的狂喜,可是她下一句话,却让他狂跳的心霎那间跌落谷底。
将此事告知郑虎,不就等于告诉夜楚郁吗?她以为他没有发现林野的真实身份就是夜楚郁吗?如此夜楚郁知道了控制尸人的方法,难免不会反过攻打紫圣国!他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公玉琉华眼神煞时变得冰冷,打定了注意要将秘密永埋心底,可是当他看到楚燃惨白的面容时,一向冷血无情的心竟也为之动摇,妥协道,“我不会将控制尸人的方法告诉任何人,除了你,所以你要活下来,才能将消失带给郑虎。”
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楚燃也不再强逼他,会给他一计感激的微笑,点了点头道,“好……”
或许当生命只剩下七日的时候,方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当时间只剩下七日的时候,方才明白自己的心渴望什么?
两个人静静坐在树下,背靠着背,仰头望着天际的明月,没有猜忌和怀疑,没有了防备和警惕,剩下的只有两颗心的坦诚相对,炙热又真诚……
夜色逐渐浓重,长风渐渐转冷,背靠着楚燃的公玉琉华,却清晰的感受到楚燃滚烫的体温,而刚刚清醒不久的楚燃,意识又逐渐开始涣散,却努力装作平静无事,不让公玉琉华看出来……
“你所中的尸毒,其实不是西疆巫越国的巫蛊,而是祭月国的禁术——血蛊术。”公玉琉华察觉楚燃身体的变化,不忍心拆穿楚燃苦心营造的假象,便连忙挑起了话题,借此分散楚燃的注意力。
果然,引起了楚燃的话,只听好奇的问道,“祭月国?流火大陆有这个国家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
公玉琉华见她来了兴趣,凤目掠过一丝亮光,连忙将他所知道的,通通的讲了出来,“在我来赤焰国的前一年,也就是十一年前,在赤焰国和巫越国的交界处,有一个势力弱小的国家叫祭月国。祭月国和巫越国本来同出一源,对巫蛊之术有着强烈的兴趣,说起来,祭月国的蛊毒比巫越国更上一筹。祭月国之人,个个毒术高超,当代巫女更是研制出了将活人练成尸人的蛊毒,不过这一次方法太过残忍,爱好和平的月君听说以后,便将此蛊列为了禁术,此事乃祭月国的高等机密,整个祭月国也不过几人知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由于蛊毒的原因,楚燃虽然失去了些许知觉,但身体终究是自己,发生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很清晰的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化,易怒,麻木,嗜睡……他应该是怕她睡着了,方才努力的扯话题,但祭月国一事太过突然,楚燃还以为是他编的故事,忍不住出声调侃道。
谁知,公玉琉华眉头一皱,挣扎了许久过很,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静静看着她道,“其实,这些事我也不知道,都是师父告诉我的,还告诫我不许告诉别人……”说到这里,公玉琉华的眉头机会拧在了一起,连忙错开了话题,“至于师父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
看到公玉琉华挣扎的表情,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楚燃忍不住轻笑出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不用担心,再过几日,我就是一个死人,你的师父应该不会介意,你对一个死人说了他的秘密。”
楚燃笑着笑着,却感周围空气逐渐变冷,抬起一看,只见公玉琉华眼底的笑意刹那间褪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猛地将她抱在了怀中,狠狠地威胁道,“不许再说这些丧气我,有我公玉琉华在一日,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将你夺走!”
浓烈的胭脂味被风吹淡后,只剩下纯粹淡然的莲花清香,有着一股莫名的魔力,让人莫名的安心。
楚燃乖乖躺着他的怀中,第一次没有挣扎和咆哮,稍稍将头探了出来,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人世还是十分的渴望,对于他的怀抱也是深深的贪恋,忍不住吸着鼻子道,“你不是说,中了此毒,无药可救吗?现在说这些话,又是在骗我吗?混蛋!本王都要死了,你竟还要欺骗本王!”
楚燃越想越气,忍不住挥舞着小拳头,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身上,来发泄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气。
难得见她失去了理智,公玉琉华凤目微微眯起,用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嘴角勾起一丝宠溺的笑意,“早在十几年前,祭月国便已经灭了。当时赤焰国为了扩张版图,又忌惮祭月国高超的巫蛊,想要将祭月国招降,但被祭月国拒绝了。赤焰国之君一怒之下,挥兵西下,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祭月国。祭月国和巫越国虽同出一愿,巫越国之君却因为私人的恩怨,拒绝出兵援助祭月国,祭月国寡不敌众,最后败给了赤焰国,但赤焰国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从此元气大伤。”
说到这里,公玉琉华顿了一下,凤眸掠过一丝希望的亮光,突然抓紧了楚燃的胳膊,急切道,“阿燃,我想起来了!当初师父说过,祭月国的巫女有一块百毒不侵的血石,血石可以吸纳百度,也可以抵御百毒,只要能找到血石,你就有救了!”
“血石?这是什么东西?”见公玉琉华如此开心,楚燃不知不觉中,也跟着高兴起来。
公玉琉华一边回想着血石的形状,一边开口描述道,“血石并不是石头,而是一种特殊的物体。血石形状宛如一滴殷红的眼泪,石头中央是一朵素白的莲花,每当遇到至毒的时候,白色的莲花就会变成血红色,隐隐散发着红光,犹如崩发的鲜血一般,所以被称为血石。传闻,巫女有一日偶然得到两块血石,一块血石随着祭月国覆灭消失不见,而另一块血石……在师父的手中。”
“我这就飞鸽传书,让师父将血石送来。”公玉琉华撕下一条布料,准备将手指咬破了,写一封血书送给公玉九重,但血石对公玉九重来说至关重要,他很难肯定师父会真的送来?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公玉琉华正要落笔之际,忽然一只青紫色的手挡住了他,不等公玉琉华抬头,一句淡淡的声音飘入耳畔,“来不及……就算你师父肯将血石给你,我却已经等不了了……”
没想到蛊虫这么霸道,刚才还白皙的手指头,如今已经变成青紫色,她本来还说要陪他七天,不知道还能否履行诺言。
不过刚刚听公玉琉华的描述,他口中所言的血石竟然像极了血琥珀,该死的,血琥珀已经被无耻的裴玉珩拿走了!
裴玉珩是天下第一富商,行踪飘忽不定,想要在短日内找到他,恐怕是不可能的事,况且……
况且此毒是她咎由自取,她不应该忘了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了与赤焰国的将士同生共死,是为了守护赤焰国的一疆一土!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周围突然出现无数的火把,将黑夜照的宛如白昼,韩威从无数士兵之间走出,对着公玉琉华冷笑道,“秋颜洛,老夫该称呼你秋军师,还是尊敬的公玉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