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劝道:“已子时正刻了,卯时便有早朝,陛下何必深夜跑一趟?倒折腾得自己睡不安稳。陛下若是不放心,奴才让离辛去照看着,想也不会有大碍。”
李昭炽已往门外走去,挥了挥手,道:“你先歇着,朕自己过去看一眼就好。”他顿一顿,转过头又嘱咐一句:“记着,别让人知道了。”
楼阁重重,李昭炽连一盏小灯也未带,只借着殿中透出的星星烛光与檐下摇晃着的宫灯,一步一步地向苏凰所在的地方走去。侍卫宫女早被他支开,到了门口也不用担心被人发觉。他的脚步轻悄悄的,连他自己也听不见,雕花大床上的罗帐已被放了下来,帐中人的呼吸声微不可闻。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拨开了淡青色的罗帐,苏凰的睡容便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让他的心瞬时柔软下来。
看着苏凰柔和的眉眼,李昭炽的嘴角不知不觉便扬起了笑意,想着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欲抚上那令他日思夜想的脸庞,手刚刚落下去,苏凰忽然睁开了眼,两人都吓了一跳。苏凰惊魂未定,边抚着心口,边抱着被子道:“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来了此处?”
李昭炽极是尴尬,假意咳嗽两声,眼光望向床边的一把花梨木椅子,道:“你伤势不轻,我过来看看——方才着人拿过来的药可管用吗?”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奴婢?”
李昭炽被她猛然间的问题问怔了,抬眼见她神色冷淡,心中蓦地浮起让她进宫时的情形来,便也敛下心思,正色道:“答案在兽苑中,你若愿意长居兽苑,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眼下倒是可以借着给充仪出气的由头把你支进去,只是兽苑荒芜颓败,不好居住,你的伤还未愈,怕是不方便。”
苏凰凝神听完,又气又惊:“兽苑你早知道真相,为何不为我苏氏与段氏伸冤雪恨?你身为天子,难道也不能惩办恶人?”
李昭炽神色复杂,听着她的质问,自嘲地笑笑:“我以前为皇子时,总以为当了天子就能做一切想做的事,可是现在,别人看着是九五之尊,却也无时无刻不是受着种种约束。在这世上,又有谁是能为所欲为的?甚至在这个位置上,更是半点不由人。”他看向苏凰,“即使我知道真相,但是没有证据,一样不能随意惩治任何一人——你能明白吗?”
苏凰沉默一会儿,坚定道:“明日我便去兽苑。”
李昭炽知道她心意已定,即使劝她也无用,只好道:“我命人去仔细打扫一遍屋子,你住着也稍干净些。”
苏凰低头轻声道了声谢,一时话都说完了,气氛又尴尬起来,李昭炽便原路离去。
兽苑的日子枯寂无聊,苏凰在这间破屋内已住了一月的时间,因为没有人打扰,又没有差事,每日静养着,身上的伤倒也慢慢痊愈了。她心中总会想起李昭炽那晚的话,但明知答案在兽苑,却不知道具体何指,每天在兽苑中游荡着,除了三三两两会遇到的当值巡视的禁卫军,苏凰见不到任何人,有时候她听着轻悠悠地从花枝上飘过去的风声,会觉得自己像一只无所归依的鬼魅,一只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
李昭炽再没有到兽苑找过她,而她亦无法去乾泰殿求见,故而尽管不明白他说的“答案”是什么,也只能糊里糊涂困守于此。这一日苏凰照例在兽苑四处游逛,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一晃而过,向着兽苑角落的方向去了,她忆起之前与众妃同去的那间屋子,心头豁然开朗,便也悄悄跟了过去。
关押李昭烨与叶纯湘的那间屋子最偏僻隐蔽,外边也有禁卫军把守,但苏凰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有找出证据为亲人、为爱人报仇雪恨的执念。等她赶到门口时,却发现门口的两个禁卫军已昏昏倒地,睡得极熟,苏凰疑惑顿生,连忙偷偷从窗纸缝里向里张望,果然看见一个黑衣人在里头。
李昭烨与门口的禁卫军一样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是中了*药。叶纯湘背对着黑衣人,语气森冷:“陛下既嫌我无用,为何又让我再去引诱李昭炽?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怕是不能再为他效力了。”
“公主,你最好记得,你是魏国人,你的父亲是魏国的皇帝,就算是死,也应当为魏国而死。”黑衣人虽叫着“公主”,但对叶纯湘并不恭敬,态度颇为轻慢:“难不成公主是对这个废物动了真心?”他伸脚踢了踢李昭烨的身子,哂笑一声:“真是笑话!公主天生的美貌,何不动动心思为魏国谋求更多的好处?”
叶纯湘猛地转过身,脸色发青,用了全身的力气怒视对方:“是!我是魏国人,我是魏国的公主,这是我一生最后悔最难过的事情!”她轻闭双眼,两行清泪肆意滑下,“你们总是要求我尽到公主的责任,可是陛下何时是我真正的父亲?别的姐妹住着华丽辉煌的宫殿,亲昵地围在他身旁,而我呢?我住着永巷里最冷清简陋的屋子,给太妃们熬夜做那些宫女都不愿做的针线活,他甚至不许我叫他一声父皇!他有那么多女儿,为何单单挑了我来做这以色惑人的和亲公主?为什么总是要逼我,为什么!”
她几乎是嘶声力竭喊出这样的控诉,甚至连苏凰也被她凄哀的神色感染得心神恍惚,但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扔到一旁油漆剥落的旧桌子上,面无表情地下着最后通牒:“这是陛下的亲笔信,若你能成功让李昭炽上钩,并搞乱景国朝政,魏国便可以趁机大举进攻——陛下已经保证,只要顺利吞并景国,扩大魏国疆域,届时少不了公主的好处。公主最好想清楚。”
叶纯湘嘴角挑起一丝轻蔑而绝望的笑,看向他:“陛下能给我什么好处?”
黑衣人道:“镇国公主之位,陛下可是为公主留着的,公主最好不要让陛下失望。”
“是吗?”叶纯湘低下头,轻轻自语道:“镇国公主?可真是个好位置呢。”
苏凰正在揣度叶纯湘的心思,忽见黑衣人已经快要走到门边,吓得心慌意乱,一转身,情急之中竟被禁卫军横在地上的身子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不由“啊”了一声。她知道坏了事,连忙撑着地想要站起来逃跑,一道黑影却已经挡住了她的去路。
身旁的禁卫军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苏凰只能把全部的赌注押在素日里见到的那几个松松散散的巡视禁军身上,她知道时间紧迫,性命攸关,便也不再想着起身逃跑,立时坐在地上大喊:“来人——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黑衣人显然被她的行为惊到了,但马上便回过了神,一俯身将她拎起来,紧紧钳住她的双手和脖子,让她几乎窒息而亡。黑衣人一边辖制着她,一边狰狞道:“不许喊,否则立刻杀了你!”
苏凰并不理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断断续续喊:“快来人……兽苑有……刺客……”
黑衣人恼羞成怒,捏住她的脖子就要掐死她,苏凰被掐得一边干呕一边咳嗽,正觉得意识已将模糊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飘落几个同样身着黑衣的人,一起把魏国刺客团团围住,不一会儿便将苏凰解救了下来,而那黑衣人也被牢牢擒住。
苏凰浑身无力,勉强靠墙支撑着站起来,仔细打量把她救出魔掌的人,见他们统一身着黑衣,腰间配有短剑,应当是侍卫,却不像一般的禁卫军,在脑海中思索良久,才猛然记起曾经在夜色中抬着那顶黑色小轿把她和李昭炽偷偷送到乾泰宫的人也是这般打扮,不由脱口而出:“是陛下让你们来的?”
羽卫们却恍若未闻,只一掌将魏国刺客拍晕,又给睡得正好的两个禁卫军嗅了嗅什么东西,便倏忽不见。
苏凰想起魏国刺客给叶纯湘的密信还在屋里,便又猫着腰从窗户的破洞中往里面偷窥,刚刚看到叶纯湘梨花带雨的脸庞,便被一声厉喝吓了一跳:“何人擅闯禁地?还不速速离开!”她一转头,见清醒过来的禁卫军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地看着她,只好赔着笑脸道:“我走错了路,误闯此地,还望两位大哥别跟我一个小小奴婢计较,我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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